“我把我們的孩子弄丟了!”紫耀的眼神何其真摯,語氣何其傷感,面容何其憔悴。
太后傻傻地看着這位紫龍大仙如此模樣,頓時失了反應。
“呀,太后也在,真是失禮了。”紫耀恍然纔看到她,暢然一揮袖,太后身子一輕便飛到了牀上,陷入沉睡。
碧璽揉揉額頭,後退一步與紫耀分開些距離,道:“上神請注意用詞,那並非你我的孩子。”
“你生的孩子,我造的人,怎麼不是?”紫耀湊過去急切地說,“可現在,我們的孩子竟然在你我眼皮底下生生消失了,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這些天我在凡間四處找了,各處的土地都說沒見過,閻王爺也道沒有收過這個魂魄,他到底去了哪兒?”
“上神請稍安勿躁,到底何時何地丟的人,仔細說來。”
紫耀把曉雲敘述的情景複述了遍,見碧璽皺眉沉思,隨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寧王府,莫非是寧王動的手腳?沒有理由,凡人不會想到五個月的胎兒竟然能活,而且寧王再怎麼藏,也不可能連土地都不知道。
京城唯一沒有土地的地方,便是這皇宮,是真龍直接守護的地方。
“上神可曾找過皇宮?”
“那是自然,能找的地方,我都去過了。本來想等你醒來帶他來見你,若不是實在無法,也不會來尋你幫忙。你對凡間熟悉些,可知道還有哪裡被遺漏的嗎?”
碧璽想了想,搖搖頭:“如此看來,卻有大半的可能,不是凡人動的手腳。那孩子身上有我的元神,也有上神你的神力,更是文曲星轉世,對於妖精來說是極稀罕的補品,可以增進修爲獲取靈力。”
“哪個膽大的妖孽,連我造的人都敢動!”紫耀一拍桌子,怒道,“看我滅了它妖界,誰還敢造次!”
當年魔族叛亂的時候,妖界可是魔族的生力軍,又或者說,那些所謂的魔,正是爲了妖才亂的。他那斬妖劍下,不知死過多少的妖物。
想起往事,紫耀眼中不再那麼清冷無物。若那妖孽只是貪圖那些靈力也就罷了,若是衝他而來……那夢中的場景浮現在眼前,空無一人的戰場,卻是一片血色的火紅,四處瀰漫着死亡的氣味,天空中飄滿的是灰飛煙滅後的魂魄。
碧璽頭一次見到如此激動的紫耀,不禁多看了兩眼。以往總是注重儀表的紫耀此時算得上是歷經滄桑風華盡失,皮膚也不如向來的光潤如玉,顯得黯沉無光。配上他此時的怒容,飛揚的眉眼,沖天的豪氣,竟又分外地合適。威嚴之外,自有股與生俱來的霸氣。
不笑的時候,紫耀也是能夠傾天下的。
那孩子也算是碧璽親生,她的感情自然也非同一般。爲了保他平安,多難都是要去盡全力的。然而似乎也沒有強烈到紫耀這般的地步,他這樣,正經像個父親,就好像這孩子,真是他們兩所生的。
碧璽被自己這個荒謬的想法驚到了,輕咳一聲,忙轉了話道:“上神且莫動怒,到底如何還要先查清楚再下定論。有些修爲高的妖物會使用幻術,連土地仙人都能騙過,但必定騙不了洞塵鏡。若是能見到洞塵鏡,便能知道當日之事,追查出真相。”
“洞塵鏡?我記得南邊長生小老頭手上那面鏡子,就叫洞塵鏡。”
“是南極長生帝君。”碧璽皺眉糾正道。
“都一樣。”紫耀揮揮手,正要說什麼,忽然嘴角一抽,臉部的表情詭異地扭曲起來。
“上神?”
紫耀眉頭禁皺,似乎痛苦,但還夾雜着幾分好奇驚訝,眯着眼睛道:“腹中突然有股怪異的感覺,從未感受過,不知如何形容。就像是……像是有雙手在裡頭擰腸子。”
“這倒像是吃壞了肚子。”碧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紫耀看了眼桌上的空杯子道:“我已經好幾日沒吃東西了,方纔有些口渴,又看到這杯茶顏色如此好看,便喝了一杯。”
碧璽往桌上一看,太后那極品的奪命毒藥,如今只剩了杯底一點殘渣。
什麼時候的事情,她竟沒有察覺?碧璽捶捶腦袋,這已經無所謂了,重點是他堂堂一個上神,都能中凡人的劇毒,她一個上仙還能如何?
“這是千機,是凡間的劇毒。”
“劇毒?那我會死麼?”紫耀捂着肚子,可憐兮兮地看着她。
“不會。”神族要是那麼容易死,哪還會有現在這個世界。
紫耀趁機把半個身子都靠在了碧璽身上撒嬌:“肚子好難受,你替我揉揉。”
碧璽黑着臉,雖不言語,但果真將手放在了紫耀肚子上,卻開始聚集仙力,念動仙訣要替他清毒。
“住手!你以爲你現在身上還剩多少仙力?元神還未大好,怎麼可以妄動仙力?”
見紫耀此刻着急的樣子,哪還有方纔的頹然。碧璽笑道:“上神且放心,仙下身體狀況,自己知曉,絕不會勉強。不過現在看上神如此生龍活虎,想必已經不受凡間那點小毒的影響,也不用仙下出手了。”
紫耀半是懊悔,半是不信,但握住碧璽的手細細探來,她的元神的確已經恢復得不錯,難怪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仙氣盎然。
碧璽上仙這個封號,也不是白白得來的。論起修煉,天上除了幾位天尊,沒有幾位仙人比她勤奮的。更何況,小產那次,紫耀怕她太過虛弱,留了幾分神力給她;跡夜殿下,鬆了她的元神,也留了她些許精元。
一位是上古神祗之後,一位是魔族太子,就算只是根小指頭,也夠碧璽這樣的小仙用了。
“看樣子,你馬上便能恢復元神,迴天上去了。”紫耀不無寂寞地說,他自己的劫,卻還遙遙無期。
“少則五日,多則十日,必能完全恢復。”碧璽保守地估計。原來,她若是沒有入這懷有文曲星的身子,想要借力卻反被吞噬,說不定此時早已回到了天上。
“既然如此,那你陪我一道去南邊吧。”紫耀想了想,攤手無奈地說,“其實,我以前無聊時曾把長生小老頭的鬍子拔光,種上海藻……他要是見我去了,估計會閉門不見的。”
碧璽眼角抽搐。海藻?臉上長海藻?這位紫耀神君可真有新意,她是不是該慶幸,這位神君對她手下留情了,沒有將她滿頭青絲變作葡萄藤?
“敢問神君,爲何要將長生帝君的鬍子拔去,呃換成海藻?”
紫耀神秘一笑:“噓,秘密。你不知道罷,長生那小老頭,最喜歡吃海藻,在南海龍王那吃過一次便一直念念不忘,常讓南海龍王給他送去。偏他還一臉正經,總跟玉帝抱怨說南極妖物衆多,他日日辦公不敢閉眼,說得是廢寢忘食。我也是體諒他這個小小老頭,所以去了他的鬍子,叫他不必費心打理抹油,又替他換上海藻,這樣不管他公務多麼繁忙,嘴邊就能吃到海藻,多麼方便。”
“這……”碧璽張口要說什麼,但想到一臉嚴正的長生帝君卻滿臉海藻,不禁失笑,一時間真是哭笑不得。
紫耀看到笑靨如花的碧璽,失神了一瞬,不大自然地轉開視線。隨即又想到這身子這容貌都是那凡人惜綠的,他何必在意。
“畢竟是我們的孩子,算是私事,我也不太好拿上神的身份去壓他。所以,還是要借碧兒你的面子。”
碧璽自動忽略了他的廢話,點頭道:“上神若不棄,仙下自當陪同前往。不過,我出來時與殿裡的宮女說好一個時辰便回去,要先去知會一聲。”
紫耀爲難地看着她:“我方纔到你殿裡找你的時候,順手將那兩個小宮女弄暈了……”
“罷了罷了,你留張字條好了,她們還能不讓你離開不成?”紫耀隨手在空中抓了一把,紙筆便自己飛來,龍飛鳳舞地寫成一張字條,往安慶殿飛去。
“事不宜遲,我們早去早回便是。我們的孩子落在妖物手裡,他們可不會等。”紫耀生怕碧璽反悔,一把摟過碧璽,化作一道紫影衝到天上,往南飛去。
“上神可不可以不要再用‘我們的孩子’這個說話?若是被長生帝君聽到,傳到天上,有辱上神的名譽,也讓仙下難做。”
“你是在建議我給我們的孩子取個名字?也好,叫什麼好呢?對了,碧兒,你叫什麼名字,我是說,除了玉帝給你的那個傻乎乎的碧霄,你原本叫什麼?”
“……”
“莫非你成仙太久,給忘記了?”
“沒有。我叫碧璽。”
“哦,贔屓?你竟然是龍子?”
“回上神,是碧天的碧,玉璽的璽,碧璽。”
“碧璽碧璽,嗯好名字。我叫顓頊奕,你也知道。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麼好呢?”
“……”
“啊,不如叫小黑吧?你沒見過他那雙眼睛,漆黑漆黑的,比這夜空還要黑上幾許。”
“……”
紫影漸漸消失在天際,流星一般,兩人間的對話也越來越輕,逐漸被風聲淹沒。
皇宮中,閃過另外一個身影。接住紫耀隨手丟向安慶殿的紙條,看了看,懊惱地揉成一團丟在一邊,跺腳道:“都是天門口那虎將糾纏,晚來一步!我得趕緊稟報主上,不能叫他們拿了那洞塵鏡。”
正要離開,又想到了什麼,在太后身上加了道仙咒,轉身又弄醒了安慶殿的兩個小宮女,這才唸了個仙訣離開。
如蘭和如英醒來之後,只道是自己瞌睡。看着天色已晚,見碧璽遲遲不歸,只好大着膽子去太后殿裡請人。
然而空空蕩蕩的太后寢殿裡,不見碧璽的身影。只有太后僵直着躺在牀上,對面的桌上,一瓶毒藥,和一杯喝掉了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