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
永安宮中最高品階的管事嬤嬤,平日裡總是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此時戰戰兢兢地跪到寧王面前,支支吾吾。她身後是兩名渾身顫抖的宮女,一個捧着個盤子,用塊紅布蓋着舉國頭頂。
“王爺,王妃娘娘小產了。”
寧王面色陰霾,端坐在上座一言不發,讓前來稟報的管事嬤嬤背後又出了一層汗。這寧王跟寧王妃伉儷情深,宮中誰人不曉?難保他不會遷怒……
而寧王身邊轉來轉去的神算李,雖從方纔開始便顯得有些急躁,語氣倒還算和善。見那嬤嬤跪着可憐,他便主動過來替寧王問道:“那王妃現在如何?”
“王妃娘娘她如今身子虛弱,暫時昏睡了過去,但性命無憂。”
神算李的臉色有些怪異,瞥了眼寧王見他依舊毫無反應,便接過那個紅布盤子放在一旁桌上,叫那三個滿頭大汗的宮女先行退下。
“王爺,十日之約,如今算是兌現了。小老兒知道您此刻心裡不痛快,要是有什麼小老兒能效力的,王爺儘管開口。不過方纔城裡妖風大作,怕是那狐狸精趁機作亂,小老兒得先去看看。”
寧王轉過頭,看了神算李半天,似乎纔剛剛回到現實,聲音還有幾分飄然:“你去吧。”
神算李立刻從懷裡摸出一張道符,也不顧忌是在寧王跟前,閉眼唸了個訣,便憑空消失了。
而寧王對此,早已是波瀾不驚了。他腦中反覆的,還是惜綠那雙碧色的眼睛,那周身散發的詭異的綠色妖光。如此真實,容不得他再有半分自欺。
目光轉到身邊那托盤上。紅布之下,已初具人形的血肉,便是他與惜綠的孩子。還未出生,失了母親,又被個女鬼吸取精元,便這樣匆匆過世了。
原本,他可以教他說話,帶他讀書寫字,領他騎馬射箭,他可以給他作爲父親所有的寵愛,甚至給他一個王朝。但他卻連睜眼看看這個世界的權利都沒有,無聲無息地胎死腹中。
那女鬼,竟如此狠毒,如此殘忍,連個胎兒都不放過!
而他卻不能殺了她替他的孩子報仇,因爲她所用的,是惜綠的身體。縱然他想用世上最殘酷的刑罰來對待她,但卻不忍讓惜綠落得個死無全屍。
會的,他一定會找到辦法的,一定不會叫惜綠含恨九泉,叫他們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
寧王想着,讓那深刻的仇恨化作他的力量。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肯外露半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這孩子既然已爲他的大業獻祭,他不能再有半點遲疑,早日登上那至尊之位,早日獲得那傾天之力,早日有法子,替惜綠報仇。
故而,這個孩子只能……
“趙錚!你竟然連你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寧王手一頓,轉過頭,那泰山崩於面前依舊能談笑自如的太后,如今直呼他的姓名,盯着他破口大罵。
太后手中已然失了籌碼,如今不過是孤軍奮戰,垂死掙扎。寧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您貴爲太后,怎能如此口無遮攔。皇上都親口承認私、通弟媳,道這孩子是他的骨肉。”
方纔聽說皇帝病情加重,正急忙趕到帝王寢宮,卻又聽到碧璽小產的消息,匆匆趕回來的太后,此時情緒自然難免有幾分激動。面對寧王的譏諷,她即刻調整了狀態,回擊道:“口出狂言的,是你寧王吧。竟然誣陷國君,殘害發妻,你又該當何罪?!”
寧王無謂地看着太后,搖頭道:“太后爲國君顏面信口雌黃顛倒黑白,倒也能夠理解。只是皇上親筆的罪己詔,蓋着傳國玉璽的詔書,都已到了小王的手中。乾清宮中,也有證人,可以爲此作證。”
太后腦子動得極快,明白寧王有備而來,再爭這些毫無意義。但這裡畢竟是皇宮,是她南晏太后的永安宮,是她說了算的地方,不是他寧王的軍隊,任他自專。
因此太后緩了緩,轉了語氣道:“寧王於此事,倒是頗費心機。此事的確是皇上的過錯,然國有國法,天家也有天家的規矩。這孩子再怎麼也是皇上的血脈,寧王說打便打掉了,這弒殺皇子的罪名,寧王又打算如何說明?”
“太后是不是誤會了,本王對惜綠一片深情,天地可鑑,怎麼會去害她的孩兒?”
“正是因爲寧王你對惜綠一片深情,纔會因妒生恨,害她的孩兒。惜綠住在哀家的永安宮,一直安安穩穩的。今天寧王纔來相見,便出了這番事端。寧王口稱無辜,誰信?”
寧王看了眼太后身後的晏寒以及隨行宮女,笑了笑,轉開視線,頗爲真誠地感嘆一句:“太后所想極是,在您的宮裡出的事情,真相如何,不過是您一句話的事情。”
“但是您可有想過,這事已經出在了您的宮裡,若非是您親信的人,如何能夠辦到?”說罷有意無意,又往晏寒身上看了眼。
晏寒頭冒虛汗,往身後一個踉蹌,被宮女堪堪扶住,擡頭正好對上太后的眼睛,一切的遮掩都沒用了。
“是你?”
晏寒剛要爭辯什麼,太后一揮袖,截了她的話道:“這是永安宮自己的事,不勞寧王殿下費心。箇中曲折,哀家查清之後,自會有個交代。”
唯今之計,只能是封鎖消息,不讓惜綠小產的消息傳出去。她早就暗中尋好產婦,以防惜綠生的不是男孩。血脈之類的,對她而言不重要,她只要牢牢握着一個皇子,就有勝的希望。
寧王又豈會料不到太后這般的把戲,走至她面前,眼帶悲憫地道:“太后是該給個交代,卻得要快些,莫要讓人知道,是晏家設計,殘害了未出世的小皇子。”
太后瞳孔驟然收縮,未想明白寧王話中的含義,寧王已經越過她,大步往宮外去了。太后大發威嚴,厲聲叫人攔下他,然而永安宮那些盡忠職守的皇宮侍衛,卻無一人迴應。
背後一陣冰涼,想到寧王方纔的話,難道晏家,已經打算棄了她?
“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后來到晏寒面前,深吸一口氣,儘量隱藏起自己此時的氣急敗壞。。
晏寒此時倒顯得異常平靜,早已準備好承受太后的怒火,她機械般地開口:“姑母,給惜綠的藥,是母親給我的。父親他們說輔佐個小皇子做皇帝固然好,但風險太大,況且這小皇子還未出生。而寧王,已經答應娶大伯的孫女晏姝,也答應登基之後不會對晏家動手。父親說,晏家家大業大,如今不求富貴,但求安穩。”
“大哥他……竟然是這般打算!”太后忿然,還記得不久前她找晏溢之借人的時候,她的家主大哥還誠惶誠恐地對她說,晏家便都要靠她了。
早該知道的,大哥那樣的人,老奸巨猾步步爲營,怎麼會只給自己留一條路?是她輸給了寧王,還未正式開戰,便被自己的人,判作了輸。
不就因爲她是個女人嗎?所以寧可相信聯姻,也不對她這晏家的女兒寄存希望。太后閉上眼睛,涌上心頭的無數委屈萬般不甘,卻不可在人前流露半分。
“母親叫我勸您罷手,寧王也承諾,只要您答應不再幹涉政事,可以讓您繼續留在深宮之中,以太后之尊安享晚年。”
太后笑了笑,滿是譏諷之意,似是自言自語一般:“叫我認命?做夢!”
言罷突然想到了什麼,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眼中又發出光來。她轉身呵退了身後所有的宮侍,疾步往自己的寢殿走去,手中緊握的,是紫耀送給她的救命錦囊。
晏寒望着太后遠去,第一次覺得那一直讓她敬畏的太后,背影是那麼的蒼老無力,那麼的孤獨無助。
然而這宮裡的一切,對她而言,應該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她還是回到自己寢宮裡,收拾好東西,做好時刻可以出宮的準備。
***
當時碧璽睡過去之後,紫耀又在她身上加了道仙術護她,又用幻術迷糊了屋裡宮女們的記憶,然後興致勃勃帶着那文曲星的魂魄出宮去了。
作爲神,天地萬物無一不能幻化。然而他至今度不成劫,悟不了七情六慾,因而造不出活生生的人來。
如今,卻讓他得了個剛出生的、膽敢跟上仙搶元神的、十分了不得的文曲星的魂魄。
他迫不及待地找了京郊一處山清水秀泥土好的地方,琢磨着要捏個怎麼樣的肉身給他。
眼睛要大要亮要深邃,卻不能太大無神了。嗯,如他這般的便好了。鼻子自然是要挺直要高的,嘴脣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嘴角最好微微上翹。
至於身材,不能比自己高,那就矮上一寸好了,同樣的四肢修長,身板挺拔,每一根手指都是精雕細琢。
就連胯間那異物,紫耀都一絲不差,按照自己的樣子縮小一圈捏了上去。
終於成就了這一個絕世美男子,跟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紫耀十分滿意。然後一口仙氣,讓這具泥土捏的身體漸漸化成了血肉,又一點點變小,成了剛出世的嬰兒大小。
身上的文曲星紅光一閃一閃的,似是早就等不及要這個肉身。紫耀忙取出這個小小魂魄,小心翼翼一點點送進這個新捏的肉身之中。
屏氣等了許久,卻不見這孩子有什麼反應,紫耀又急躁了起來。
難道是少捏了什麼,還是用錯了法術?紫耀一將嬰兒舉起來前後翻看,終於在將他倒過來查看腳底心的時候,看到了那雙睜開的眼睛。
不似他自己那雙琉璃瞳的淺淡疏離,而是黑漆漆亮晶晶如上品黑曜石的雙瞳,嵌在臉上那尚且皺成一團的皮肉中,十分的不協調。
紫耀心裡一緊,突然有了危機感。這孩子的眼睛,似乎要比他好看呀?
正要將他倒回來,小嬰兒一蹬腳,哇哇大哭了起來,紫耀的手腳頓時亂作了一團。對付嬰兒,他魅惑的笑容溫柔的言語似乎都是沒用的,無論怎樣,那嬰兒只管閉了眼放聲大哭,連喉嚨都哭啞了還不停歇。
紫耀有些心疼,給了他那麼好聽的聲音,可千萬別給哭壞了。
正想着,他手心突然有些發燙。擡手一看,多了一點痣。這個方位,是太后在召喚他。
“好了,不哭不哭,我帶你天上看風景。”
紫耀把嬰兒往懷裡一塞,便飛身到了天上,疾速飛行。耳邊風聲呼嘯,聽不到嬰兒的啼哭。大概這孩子,真的不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