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耀變作的紅狼,長短不過三尺,再扭着身子墊着自己尾巴縮成一團,一點不像是兇惡的狼,而是一隻慵懶的狐狸。
碧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柔順的皮毛下是溫熱的軀體,像個十分舒服的暖爐。紫耀擡起頭,作爲一隻俊美的紅狼,他有不亞於祖母綠般的眼眸和漆黑的瞳孔,口鼻的長短與雙眼間的距離呈現完美的三角,無論何種角度,都是一隻異常美麗人見人愛的靈獸。
“你這般大小也好,權當寵物住在我殿中。寧王那邊,我自有交代。”碧璽明知是紫耀,卻還是不禁多撫了幾下他頭頂絨毛,無論手感色澤還是長短均是最佳,是叫人拒絕不了的誘惑。
紫耀得意地哼了一聲,起身一跳,撲到了碧璽腿上,往碧璽懷裡蹭了蹭,道:“你喜歡就好。不過,慕嶽這麼重要的人,消失不太好吧?”
“以他的身份能耐,宮裡要置他於死地的大有人在。無緣無故消失也沒什麼,餘下的,便叫寧王去費心就是。”
想到自己的確是無緣無故被消失過一次,紫耀不禁有些鬱悶:“真是無情,好歹寧王也待你不薄,也與你有恩。”
碧璽摸着半圓的肚子半晌沒有說話,目光放向遠處,良久才幽幽嘆了一句:“他和惜綠之間的恩怨,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惜綠已經死了,我不過暫借這身子,又與我何干?”
不是聽不出紫耀的暗示。但即使寧王真是封清明,他如今愛的唸的,也是惜綠,而不是她碧璽。碧璽恍惚了一夜才明白過來,她其實不必因惜綠而覺有愧於寧王。惜綠的錯,她早以自己的性命相抵。
她度的這一劫,其實與封清明與寧王都無太大關係。她要度的,是她自己。任你前世相欠也好,今生還債也罷,她若放開了,不在乎了,與過客有何分別?
“我唯一欠寧王的,只是這個孩子。”
寧王聽到這裡,身子止不住地輕顫。花了很長時間來思考碧璽話中的意思,終於意識到他果然是大錯特錯。原來,那瘋老頭說的話是真的,他的惜綠,真的已經不在了,卻不知何方妖孽,佔了惜綠的身子,還要害他的孩子。
這麼荒誕,這麼離奇,他能聽懂,卻不能相信,不願相信。
強忍住恐慌與憤怒,寧王用他最後的理智壓制幾近失控的身體,無聲無息地離開。臨走不忘再三吩咐阿依,絕對不許告訴王妃他來過,然後一路狂奔,來到遇見神算李的那個街口。
相同的時間,只是十天之約並未到期,自然也沒有人像上回一般在此相候。寧王顧不上那麼多,調來人馬,下令就是翻遍京城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把他找出來。
這倒黴的老頭偏巧正在相鄰的一個街角擺攤替人算卦。突然四周安靜下來,才發現周圍不知何時立滿了官差。遠處又見寧王氣勢洶洶而來,神算李一個激靈跳起來邊跑,一面不忘喊道:“哎呦我的王爺,這十天期限還沒到,您怎麼就心急來了呢?這結果還未出,您就來找小老兒問罪,實在有損您公正嚴明的形象啊。”
只是他逃得倉皇,如無頭蒼蠅一般,沒幾步便被寧王的手下圍了起來。寧王一步步朝他走進,那氣勢像是要將他撕碎,卻在他面前三步停了下來,一字一句皆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你上回說的,可有證據?”
神算李的雙眼眯成了兩條縫,笑得有幾分得意:“方纔真是嚇死小老兒我了,以爲王爺要來遷怒了。看來,王爺自己已經看到證據了,何必還要來問小老兒呢?”
“本王不信。”寧王堅定地吐出這四個字,然而就連這句話,他自己也相信不了了。
神算李聳聳肩顯得很無奈,剛要說什麼,卻被寧王一把抓住了右臂。
“走!你跟本王走,本王要你親眼見過,然後親口告訴本王到底是何真相。”
“慢慢慢慢……”神算李看似弱不禁風,雙手卻十分靈活,如泥鰍般滑來滑去,竟能掙脫寧王的手。“既然寧王都屈尊開了這口了,小老兒那還有不從的道理。只是爲防萬一,得讓小老兒先做些準備,王爺也最好先做些護身的措施。”
說罷,神算李竄到旁邊將方纔來不及整理的東西都收在他那個破布袋子裡,又幾步走到了寧王的身側,問道:“這個,寧王府上應該是管吃管住吧?”
寧王側身一揮袖:“先生請!”
神算李如願以償,高高興興地跟着寧王回府去。
***
寧王在街上這一場鬧劇,很快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都說寧王大張旗鼓從街上迎了個神棍回府,當晚寧王府裡便四處道符飄揚、鈴聲大作,還有狗血迎門,頓時成了京城中成語飯後最熱的談資。
就連晏寒聽見了,都一改原先對寧王的敬畏,笑着對太后說:“母后,您聽說寧王請道士的事了嗎?原來還當着寧王是個人物,卻沒想到他也有如此糊塗的時候。怕是想當皇帝想瘋了,竟然開始求神拜佛了。”
太后不以爲然:“多半裝瘋賣傻。那寧王哪是什麼善男信女,如此張揚必有他的用意,越發不可輕視。”
晏寒癟癟嘴,安靜替太后繼續煮茶。
“對了,昨日你母親進宮來,可有說些什麼?”
“也沒什麼特別的,就問了臣妾和皇上的近況。”晏寒低下頭專心盯着茶壺,避開太后的視線。
太后看了她半天,一直盯得晏寒背後隱隱冒汗,纔開口說:“想必立後的傳言都已經知道,大臣們那邊,還要你父親和大哥多多費心。皇上可以廢,但是必須要讓那孩子成爲下一任的皇上。”
晏寒的頭垂得更低,輕聲應道:“這些,父親應該明白的。”
太后撫着她的手,嘆息般道:“如今這境況,做不做皇后,與你也沒什麼區別了。想當年,先皇駕崩的時候,哀家突然變成了太后,也比你大不了幾歲。後宮的女人,不該求那些有的沒的,只有權力,握在自己手中,纔是最大的依靠。”
晏寒點點頭,沒有說話。
正好這時候殿外有人通報,說是寧王求見,還帶着那名滿京城的神算李。
太后驚訝,心中還有幾分好奇,立刻起身叫人更衣,去前殿會客。
晏寒一個人靜靜地看着茶水煮開,然後衝進紫砂壺裡,再滿滿地倒上一杯,放在太后的位置上。
太后說得沒錯,皇帝如今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氣吊着,聽太醫說是自己沒了求生的意志,恐怕是藥石罔效。做不做皇后,的確沒有分別。因爲之後,晏家依舊還是晏家,不會讓她淪落到守墓的淒涼。
她沒有太后般的大智,自然也沒有那般的大志。她只是單純看不慣,不想讓惜綠那女人得意坐上皇后之位,讓她的孩子坐在龍椅上睥睨天下。
她寧願看到寧王坐上皇位,然後冷冷拋開惜綠,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因爲她不配。
所以……
晏寒握緊母親送來的藥,下定了決心。
***
寧王帶着神算李進宮來,跟太后要求見碧璽,說是要替他未出生的孩子測測生辰好取名字。
太后心中冷笑,寧王這般裝傻又是給誰看?目前朝中上下恐怕無人不知那孩子是皇帝的種,唯獨寧王還自欺欺人。
事實如何已經不重要了。但對太后來說,只要寧王依舊有情,依舊不忍,這孩子的皇位便更加牢固。因此她並未爲難,爽快地便放寧王和神算李去見碧璽。
寧王知道這個時辰碧璽都會在休息,所以悄悄帶着神算李來到寢殿外頭。殿裡只有阿依一人守着,紅狼紫耀則跟着湊在碧璽塌邊睡覺,側臥着身子很是愜意。
神算李在屋外看了半天,面部表情又驚轉奇復又大驚大奇,閉上眼睛搖頭晃腦一番,皺着眉頭對寧王說道:“不妙啊不妙,王爺,佔了王妃身體這妖孽是個千年女鬼,上輩子死在負心男人手裡,如今專挑癡情男子下手。她千年來不知騙了多少顆真心,這法力非同一般啊。”
“果真……麼?”
“她身邊的這隻紅狐狸,那可是成精上千年的狐狸精,道行比小老兒還深。”
寧王想到初見時,無力地爭辯道:“可他曾顯出過鳳凰的影像,怎麼會是狐狸精?”
“這狐狸精法力高超,化個幻影給王爺您看也不是什麼難事。王爺可看清楚了,是他自個兒變作只鳳凰在您面前,還是隻是個幻影。”
寧王想起來,的確只是天邊的一抹幻影。那樣鮮豔濃烈的色彩,那樣震撼人心的氣勢,竟只是這妖精欺騙他而幻化出的幻影嗎?
“他還給我本王一個錦囊,道危機時刻可燒之召喚他。”寧王將貼身放置的錦囊拿了出來。
神算李打開錦囊看了看,神色鉅變,遲疑了一番,又開口道:“王爺可是將這錦囊貼身安放?這裡頭裝的,是那狐狸精的毛髮,送給王爺卻是表示佔有,這是在告訴別的妖孽,您是他的獵物,別人動不得。”
“好,很好!”寧王不怒反笑,面目略有些猙獰。不知哪來的女鬼,竟叫他的綠兒死了都不得安生,玷污她的身子,還膽敢害他的孩子。他今日在此指天立誓,此仇不報,誓不爲人!
神算李似能看穿他心事,忙按着他的肩道:“王爺息怒,此時可千萬衝動不得。這女鬼如今身上有文曲星護體,再加上她身邊的狐狸,小老兒動不得呀。”
“那便由着他們了?”寧王伸手一指那兩個睡得安穩香甜的人,憤然不甘。
“這得要等待時機。王爺請給小老兒一點時間,必定將這妖物除得一乾二淨。”神算李難得正經一回。
寧王深吸一口氣,將那心中的怒火,一掌震在旁邊的樹上,抖落半樹的葉子。然後拍拍手,換上平日的和善表情,大步踏進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