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雪一聽見外面暴起的喧譁聲就放下手中的信跳了起來,掀着簾子衝出去,恰巧平安的侍女塞湖正朝她飛奔過來,兩人差點兒撞到了一起。葉初雪扶住她問道:“是他們回來了嗎?”
塞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用力點頭,反身向營地外面指了指。葉初雪也等不及她緩過氣來說話,便已經迫不及待地迎了過去。
平宗離開了二十天,帶着大隊人馬去漠南與玉門軍打了幾個勝仗,眼看着龍城調集了五萬禁軍要對他們進行圍剿,這才率部北撤,避免與禁軍直接衝突。
這二十天平宗並沒有中斷與葉初雪的聯繫,每日都有信鴿往返傳遞消息。平宗會將每日戰果與行進路線不厭其煩地告訴她。而葉初雪也會盡心地在帷幄之中研判地圖,做出判斷。她並不願意在行軍打仗的問題上對平宗這樣的軍人指手畫腳,但隨時掌握他們的動態會令她少些擔憂牽掛,多些對未來局勢的判定。
平宗知道她的想法,並且理解,這是最令她感到欣慰的地方。
大隊人馬照例駐紮在五里之外的空地上,平宗縱馬飛馳而來,身後還有十幾個人帶着肥美的牛羊和幾個大箱子跟着,葉初雪知道那是他們的戰利品。一連幾場勝利令所有人的臉上都*了喜色,平宗更是臉上掛着久違了的意氣風發。
葉初雪遠遠看見他便站定了,目光駐留在他的身上,看着他身上的鎧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笑起來潔白的牙齒益發襯得他的面色滿是風霜。他的身體隨着天都馬的腳步上下起伏,意態瀟灑從容,幾乎在用全身每一根細微的毛髮述說着勝利的喜悅。
打了勝仗的男人果然有着非同凡響的魅力。葉初雪被他的模樣吸引住目光,全身心的喜悅都隨着他的靠近而益發沸騰。
平宗跳下馬來,走到她的面前,低頭打量着她,對她向自己投過來的仰慕目光心滿意足,於是說話的聲音中也就帶着濃濃的快意:“葉初雪,丁零人的女人這個時候都會撲過來抱住她們的男人,你還站着做什麼?”
她也笑開,張開雙臂:“你過來。”
他大笑起來,大步上前,突然將她往肩頭一扛,在她的尖叫聲中朝自己的大帳走去:“你簡直是豈有此理!我得好好教教你丁零人的規矩。”
她的尖叫聲很快便變成了婉轉的嘆息。他身上的味道混雜着塵土,風霜,汗水和血腥的氣味,那是戰場的味道,是經歷過血與火的拼殺,經歷過拼死的殺戮和快意的勝利後纔會具有的味道,不同於她以前在他身上聞到過的任何味道。葉初雪直到這時才真切地體會到勝利對這個男人來說意味着什麼。
葉初雪從沒見過任何一個人比平宗更能笑對失敗。他對失去龍城和之後一連串變故的平靜應對令人幾乎要忘記了他是一個怎樣好勝驕傲的人。他能夠理智冷靜地分析失敗的原因,並不將所有的罪責推到她的頭上,卻也懂得如何將她這個頭號敵人化解成盟友。他懂得耐心蟄伏,慢慢積聚力量,隨時調整策略,聽去諸方意見。他從沒有過一天的氣餒和低落,始終有條不紊地做着準備。但是直到他用一串勝利略微洗刷了失敗的恥辱,直到他將敵手揍得滿地找牙的這一天,葉初雪才真正見識了他意氣風發的模樣。
而她愛死了他這副模樣。
她毫不矜持,在他把自己扔在長毛波斯氍毹上時勾着他的脖頸將他拉着倒在自己的身上,用熱情的邀約來彌補這些天來的分離。
她對他的想念一點兒也不比他的少。對他的渴望也一點兒也不比他弱,她激烈而渴切地迴應着他,用最飽滿的熱情歡迎他的歸來。
平宗感受到了她的熱忱,毫不客氣地在她身上揮灑着勝利的餘威。直到天色將晚,帳外來來往往的人聲逐漸喧囂了起來,他們才終於在彼此的懷中平靜了下來。
“你的辦法很好。”他帶着滿足的慵懶笑着說:“全部用最好的馬最強的兵,不在多而貴精,發揮丁零騎兵最大的速度優勢,出其不意地打了兩次之後玉門軍對我們就已經膽寒。後面幾次遭遇他們都是望風而逃,連正面接戰的勇氣都沒有。”
“哪裡是我的辦法,你們丁零人不是一向都是這樣打嗎?”她自己倒是不敢居功,當初不過隨口提了一句不必與敵人硬碰硬拼兵力。丁零人最早就是依靠騎兵來去倏忽神鬼莫測的速度橫掃大漠草原的,這是他們在血脈裡流淌的本能。
“是你提醒了我。不然我會將五千人都帶走,人數雖然多,戰果卻未必好。”他們只找回了三千匹天都馬,平宗經過葉初雪的提醒,這才決定只帶三千人南下,先親自打幾個勝仗,建立威名,然後在徐圖後計。
葉初雪替他盤算着:“還得繼續籌集軍馬。單人雙馬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騎兵的優勢。”
這也是平宗的想法,只是困難卻不小:“即便不是天都馬,一等的牡馬也得需要至少六千匹,阿斡爾草原……”阿斡爾草原如果有六千匹上好的軍馬,也就不至於需要平安每年都帶人出去給人護路,這樣的話題其實已經進行過無數次,每次都會卡在這個地方結束。
只是這一次葉初雪卻有了新的想法,“柔然可汗已經過了壺關,向榆關進發了,再過三五天就會到樂川。”
“嗯?”平宗怔了怔,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說起這件事,“你的那個侍女也會來嗎?”
“什麼侍女。”她含嗔地瞥他一眼,笑道:“人家現在是柔然的可賀敦,即便平宸見到了也要恭敬相待,前塵往事就不要再提起來了。”
他微微笑了笑,手下輕輕撫摸着腰後的皮膚,想了一會兒才說:“你的是意思是想要讓我找柔然人要馬?”
“他們丟了河西牧場,每年與北朝的十萬匹馬的交易也就沒有了。有這樣一個機會,應該不會放過。”
“你這算計倒是挺精,只是好像忘了一件事情。”他一邊說着,湊過去在她圓滑的肩頭輕輕地咬了一口,激得她失聲吟哦,在他懷中扭動着想要掙開。
“你別這樣,我跟你說正經事兒呢。我忘了什麼事,你倒是說說。”
“你忘了他的河西牧場是我搶走的。”
“這個倒沒忘。”她被他下巴上的胡茬扎得咯咯直笑,只得將他在自己頸窩磨蹭的臉推到一旁,說:“別鬧,癢。”她略緩了口氣,才說道:“只是圖黎可汗卻不知道這事是你乾的呀。”
“怎麼會不知道?雖然當時龍城已經落到了平宸的手裡,可圖黎不是傻子,怎麼可能連取他河西四鎮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你放心,他即便知道,也只會做不知道。”她說的胸有成竹,倒是令平宗怔了一下。
“什麼意思?”
“平宸打的主意是想借着與柔然媾和專心對付你。你猜他會用什麼辦法讓圖黎與他講和?”
平宗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他那點兒出息,怕是要把我好不容易纔搶過來的河西牧場還給柔然人。”
“可圖黎怎麼會不知道西邊四鎮並不受龍城節制,也就是說河西牧場根本不在平宸手中呢?”
“他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爲什麼還要來龍城談和呢?”
平宗想了想,忍不住問:“爲什麼?”
葉初雪扯過深衣裹在身上,從他懷中掙出來走到牆上掛着的地圖前,一邊指點一邊說:“其實以柔然的軍力,若真要奪回河西牧場的話,四鎮是抵擋不住的,爲什麼他們不動手,反倒要來跟龍城談呢?這個問題我想了許久,終於想明白了。”
平宗被她的話吸引,也披衣起身走到她的身後和她一起觀察地圖,問道:“爲什麼?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