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可以看了】
平衍接到阿寂死訊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來人又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他素來給人溫文爾雅的印象,說話語氣從來都和煦如春風一般。即便當日雙腿俱在,仍是一名意氣風發的勇將之時,每有變故,也都沉着溫和,從不讓人看見他的情緒有什麼波動。然而此刻當他問出這四個字的時候,聲音背後的凜冽寒意,即使站在門外守衛的王府護衛也都能感覺得到,不由自主地往裡面看了進來。
平衍驚覺自己的失態,收回目光自己調整了一下呼吸,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那人是楚勒的手下,平衍以前常見,倒是十分信任。便將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聽到阿寂說要傳他的話給平宗時,平衍愣了一下,一時沒有說話。對方卻不依不饒地追問:“楚勒將軍問殿下有什麼話要傳給將軍的,說與我聽也無妨。”
平衍有些失神地點了點頭,卻只是打發人帶他下去吃飯沐浴休整。
此時白日將盡,屋裡光線變得晦暗不清,平衍坐在屋中發了一會兒怔,擡眼看去,屋中書架旁,長案之畔,彷彿都是阿寂立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衝他微笑,絮絮叨叨說着往日總要重複一兩次的閒話。
“殿下切勿忘了吃藥,今日吃了青蟹,還得喝點兒茱萸酒纔好。”
“外面春光正好,殿下不出去看看麼?”
“殿下是心口疼又犯了麼?我去請大夫。”
“殿下,這清茶如何煮,不需要放香料麼?”
“殿下……殿下……殿下……”
平衍知道這都是他腦中的想象,那孩子已經死在了外面,怎麼可能在這裡說話。但阿寂卻向來不怎麼服從他,饒是被他用手驅散了,片刻又出現在另一邊,微笑着說:“殿下,晗辛姐姐回來了,她讓我去見她。”
“不許去!”平衍沉聲阻止,卻只換來他的微笑。
“殿下就不想知道她如今什麼情形?也不知這兩年她過得如何,嫁人沒有……”
“與我何干!”少年的肆無忌憚讓平衍既無奈又惱怒,卻不好發泄出來,“你要想見她就去見,不要提我就是。”
少年看着他幽幽嘆了口氣,說:“當日跟着姐姐進王府時,以爲這裡就是她的歸宿。她吃了那麼多苦,以爲在殿下身邊總算能找到個安穩的歸宿,殿下卻把她趕跑了。”
“你不懂,阿寂,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平衍長嘆一聲,突然醒悟與自己對話的人並不在面前。他強按下心頭的煩悶,揚聲叫:“阿嶼……”
外面十分安靜,並沒有迴應。
平衍提高聲音:“阿嶼!”
依舊沒有迴應。平衍惱怒起來,揮手將手邊一個花瓶打翻在地上,喝道:“人都到哪裡去了?”
阿嶼慌張跑進來:“殿下有什麼吩咐?”
平衍瞪着他一肚子的火氣,問:“叫你半天,你去哪裡了?”
阿嶼莫名其妙:“我一直都在外面守着,卻沒有聽見殿下呼喚呀。”
“胡說!我叫了你好幾……”平衍擡頭看見窗邊少年衝着自己微笑,突然意識到剛纔的一切都只是在他腦中發生,而那少年與他那幾聲呼喚一樣,都並不存在。他嘆了口氣,語氣放緩,問:“禁軍的幾位將軍什麼時候到?”
“剛纔送了信,說大典結束便過來。怎麼也得到酉時以後了。殿下還是別等他們先吃些東西吧。你從一早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呢。”
平衍想了想,搖頭:“我現在什麼都吃不下去。你去把長孫將軍請來。”
阿嶼不肯罷休,堅持道:“我去備些漿酪肉脯,殿下與長孫將軍談正經事的時候也可以吃些。”
平衍十分無奈,點了點頭:“去吧。”
長孫霽是平衍王府的護衛長。平衍改遷親王,王府規制等級提高,長孫霽也從從五品上的騎侍郎升爲三品中的上將軍,轄下統御親王府衛隊一千人。只是改封秦王的敕令剛下來不到一天,自然是百廢待興,王府諸人都忙得焦頭爛額,長孫霽名義上的三品中武將服飾都還沒有準備好,來見平衍時依舊身着騎侍郎的一套衣甲。
平衍卻全然無心留意這些細節,他將一切都交給王府長史平汋去打理,自己專心在這幾日籌劃支持前方戰事諸事。見長孫霽來,只是問:“崔璨審得如何?”
長孫霽面帶愧色:“毫無進展。不管用什麼樣的刑,他都一口咬定對所有事情一概無知,就連是誰將他提出大牢也一無所知。”
這倒是在平衍的意料之內,於是並不多做糾纏,只是說:“崔璨是讀書人,你光用嚴刑是沒有用的。對付這種人要收心。”
如何收心,長孫霽卻是一頭霧水,毫無想法,只能茫然地看着平衍。平衍的心思卻已經轉到了別處。
“你去替我辦一件事兒。”他想了想,開口,“我遇刺的消息放出去,就說……我被刺客刺中了要害。”
長孫霽一怔,不明白這樣的消息是想要達到什麼目的。但他歷來話不多,又知道平衍實際上極有自己的主見,輪不到旁人置喙,點了點頭答應:“好。”
平衍嘆了口氣,心頭沉重,揉着鼻樑問:“那個刺客呢,審出什麼了?”
“他的嘴很硬,開始也是不肯說。後來從他身上搜出了一枚鹿角幣,他就全招了。”
平衍一怔,“高車人?”
長孫霽點頭:“他是高車狼王身邊的五十死士之一,這次行刺的命令是高車王親自下的。”
“爲什麼?”
長孫霽搖頭:“幾乎要把他的皮扒了,卻咬死說並不知道。他只是受命行事,並不關心背後的原因。”
“他有沒有說還有哪些同夥?”
“說是這次被派出來的一共七人,每個人的任務都不一樣,另外六人去做什麼了他也不知道。”
平衍點了點頭,心中默默掂量了一會兒,說:“你去把他帶來。”
長孫霽一愣,有些爲難,“殿下,這人你不見也罷。”
“爲什麼?”平衍話問出口也就立即明白了,“是把人家折磨得太狠了?”
長孫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語氣中居然透着慚愧:“我怕污了殿下的眼。”
平衍自然明白他話中所指,淡淡笑了笑,“連你都是我調教出來的,有什麼我見不得的?”
長孫霽這纔下去。阿嶼趁機送上漿酪肉脯。平衍盯着面前的東西看了半晌,無奈地吩咐阿嶼:“去給我煮碗清茶來。”
阿嶼卻異常堅持,“或者有他們做的糕點,殿下要不要試試?”
平衍無奈地點了點頭。阿嶼見他不願意吃肉脯,正要拿下去,卻被平衍止住。“那個就放在這兒,你別管了。”
“可是還有別人要吃,需不需要添碗筷?”
平衍搖了搖頭,自覺無力再與他糾纏,只是說:“去吧……”見阿嶼都走到門口了又叫住他:“等一下。阿嶼……”他考慮了一下措辭才說:“你將阿寂平日穿用的衣物物品收拾一下……交給管家,我自有處置。”
阿嶼怔了一下,一時沒敢迴應。阿寂的死訊幾乎是立即就在府中傳開,人人心中傷悲之餘,也都詫異不知死因,此時見他這樣說只覺黯然,點了點頭,連答應一聲的力氣都沒有,默默離去。
不過片刻長孫霽將當日的刺客提來。果然是經過嚴刑拷打的,那人全身上下皮膚已無完好之處,手腳盡皆潰爛,身上散發着腐臭的味道。想是來之前長孫霽專門替他收拾過,身上衣物卻是嶄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