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選擇性失憶
三十五、選擇性失憶
聖誕節，我的感冒好的差不多了，蘇言，他當真提了醬肘子來。還不錯。
我抱着紙袋子啃了半天，驀地擡頭問他：“蘇言，你說n市的豬頭肉，能不能在這裡火？”說着還嘖了嘖嘴。
他笑，“看不出，你還有經濟頭腦啊。”
“那是。等我回國做個某電臺老大，功成名就，就退隱江湖，上這裡擺個攤，賣豬頭肉、泡椒鳳爪……”
他轉頭望進我的眼裡，亮晶晶的，帶着的情愫是我不願看清的，忽的打斷我道：“好，我一定，從國內坐了飛機來買。”
“機票費多貴，快遞給你就是。”
他擡手擦了我嘴角的醬汁道：“喬喬，你怎麼就不能想，和你一起擺攤的，那人，是我呢？”
我愣了愣，低了頭道：“蘇言，我的心裡有一個人，那個人在那裡住了十幾年……”
他將我耳邊的一縷碎髮順到我耳後，細聲道：“喬喬，人總要往前看，幸福纔會跟在身後。不試試，怎麼知道？”
我堆着笑道：“好。”
……
聖誕夜，我和蘇言在巨大的城市廣場上，看着巨大的水晶聖誕樹發呆。無數的情侶，相擁而過。人羣有些擠，他驀地環過我的肩，扯了我進他的臂彎。廣場的中心是傳統的噴泉，泉眼、水臺、水簾、水池，這是蹭李亦舒的課時學會東西。
隨着廣場上的不斷跳動的音樂，變換着節奏。映着那水也似彩色的霧。穿着彩色衣服的小丑人，表演了一個又一個小把戲，引得，小孩子們一個比一個歡。粉生生的小孩子，軟糯糯的，可愛至極。
我蹲下來，摸了摸一個小男孩的臉蛋。金黃的捲髮，細膩軟嫩的皮膚，他一點也不怕生，還教我一首加拿大的兒歌。又抱着我親了親，甜甜的道：“merrychristmas.”那一刻，我忽的喜歡上了小孩子。脆弱、敏感，又可愛。
空氣裡滿是巧克力和可可的香味，凝神一看，蘇言抱着一隻粉色的紙杯過來，竟是巧克力甜漿。我從小嗜甜，笑眯眯的接了他手裡的杯子，淺啜了一口，溫熱的觸感，似融融春日。小時候，郭子旻經常帶巧克力給大家吃，我喜歡敲詐勒索，所以我吃的最多。
那一瞬間，我覺得，蘇言是代替郭子旻的那個人。
他再次握着我的手的時候，我試着回握着他。
我和他，幾乎無話不談，他聰明機智，熱情開朗，而且總有說不完的、有意思的故事。和他一起，從不會孤單，也不用猜心。這大約是郭子旻和蘇言的最大的區別。
……
時間久了，我開始瘋狂的想家，但卻一直不願去想那個人，蘇言說的對，人要像前看，幸福纔會跟在身後跑。
這個春天，我參加了多倫多的萬人馬拉松長跑，肺裡氣充滿了，又壓出來。翠綠的樹葉裡，露出斑駁的光影，像極了莫奈的畫。我的郭子旻，曾在那斑駁的梧桐樹下，一步步走到我靈魂裡去。
白求恩紀念館是最終的目的地，我跑了一個多小時，抱着罐冰可樂，坐在那喘着粗氣。蘇言穿着橘色的運動裝跑到我面前，笑道：“就怎麼喜歡喝可樂？小心蛀牙。”
我撓撓頭笑：“怎麼辦，習慣是件可怕的東西。”
……
多倫多的楓葉，第三次紅了的時候，蘇言和我，驅車去了北部的小鎮。純木搭建的樓閣，鑲嵌在滿山的紅葉間，屋前是一汪清澈的湖，柔軟的雲朵、澄澈的天空映入其中，一片空靈。偶有墨色的水鳥掠過，卻是說不出的靜美。
他笑着對我說：“生日快樂。”他將一枚櫻桃狀的吊墜掛進我的脖子裡，環着我道：“喬喬，今天開始重生吧。cherry,cherishthelife,today.”
我點點頭道：“好。”
我就那樣做了他的女朋友。我想，那一刻郭喬喬已經死了，在他懷裡的人只是lily。
回程的時候，路過家賣舊書雜誌的紅亭子。他停了車，淘了淘那些舊書。我只翻了翻旁邊的一摞往期的時代雜誌。
去年的第三期的封面，赫然是我思念了無數個日夜、想見又不敢見的郭子旻。心驀地一刺，所有的情緒都瞬間席捲而來。
那人，一襲黑白格的西裝，坐在白色的藤編椅子裡，身後是青蔥的草坪。曾經柔軟的墨發，修剪的很短，帶着些成熟，卻更顯英倫之氣。深邃的眼，濃厚的眉，不塗而丹的脣勾勒出完美的弧度，說不出的性感。他手腕上的表，還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的那方，我曾說過那表很襯他的氣質。
他在我見不到的地方，已然這般耀眼了，我想，我更加配不上他了。
我抱着那書，忽的想他想到發瘋。捂着嘴不發出聲音，眼淚，卻根本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我怎麼能忘記他？弗洛伊德說，人會選擇忘記或不想起，可怕的或者是令人難堪的記憶，可是，我的郭子旻，怎麼會是我可怕的記憶？
他是我藏在心底的可燃冰，一旦遇到火，哪怕是零星一點，也足以燎原。我怎麼能，忘得了？我又怎麼能，做蘇言的，女朋友？
我想我，一定是寂寞了，纔會答應蘇言。這對他，不公平。
蘇言抱了幾本書，轉身看着我的時候，忽的，被我哭的氣勢洶洶的架勢嚇到了。
他走近，又看了眼我懷裡抱着的書問：“怎麼啦？”
我捂着嘴，平靜了許久，才說了個：“對不起。”
他皺着眉問：“什麼對不起？喬喬，你怎麼啦？”
他要將我裹進懷裡，我往後退了退，平復了許久的情緒，才道：“蘇言，對不起，我愛的是郭子旻，這麼多年，從未變過。我以爲我可以忘記他，可是……只一張，他的照片，我就根本控制不住，心底那些……翻涌出的思緒，我根本無法讓腦子裡的記憶刪除。”
他苦笑，“喬喬，我以爲，朝朝暮暮的情感，能抵得過，你的那些回憶的……”他極爲紳士的遞了方紙巾給我，我卻沒接，胡亂擡了袖子擦了擦。
“不，他從不是我的回憶，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我身體裡，從未離開，哪怕是我……哪怕是我，嘗試着去喜歡你的時候……我曾經覺得，你是上帝派來拯救我出泥潭的。若他那麼容易被人替代，這一切，來的是多麼的膚淺。”
“喬喬，中國有句古話說：憐取眼前人。你何必對得不到的，那麼偏執？”
“我就是這樣的偏執，我就是對他偏執，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對不起……”我低了頭，小心的解下脖子裡，那枚紅櫻桃吊墜，遞還給他。
他笑，“喬喬，若我拿回它，我們以後，只是普通朋友了，你若生了病，我可能不會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你孤單我也不會長久陪伴你，若遇着害怕的事了，你也要自己一個人扛。”
我笑了笑，道：“好。那樣也夠了。”
他嘆了口氣道：“你真固執。”
我笑道“沒錯！”
……
回多倫多的路上，我們沒再說話。我一路抱着那本時代雜誌，擡頭見窗外，不知何時，竟開始飄起了雨，這裡的氣候和j市完全不一樣。二十幾年的生日，一直是秋高氣爽，今年倒是個例外。
車子停在一家蛋糕店門前，他下車，買了個巧克力味的提拉米蘇給我，笑着說：“禮物你不收，吃的總是收的吧。”我挖了一大勺進嘴裡，笑眯眯的說，“當然。”
夜裡十一點多，他的車，終於開到了公寓的樓下，我推了車門往裡走，他忽的下車，追上我，一把攬了我進懷裡，吻了吻我的額頭。
他笑，細聲在我耳邊說：“最後一次……”
我回抱了他。卻沒有看到漆黑的雨幕後，有個熟悉的人，看着這一幕……那人熄了火，燃了支菸，漆黑的車廂裡，只有那一抹的紅……
……
秋天的腳步一日日更深了，加拿大的漫長的冬季，合着淅淅瀝瀝的夜雨來了。
自從那日之後，我瘋狂的四處搜索關於郭子旻的信息。各類著名的建築期刊、雜誌，我都一一翻看過。看到他時，滿是歡喜，看不到時，頗有些寂寞。
他的成名之作，我細細的看了許久。“離殤”是個藝術展覽館。
蘇軾詞裡來的名字，卻是個現代化的造型。遠遠看像半之飛機的機翼和機尾，斜斜插進翠綠的草地裡。門前的噴泉，沿襲了日本的自然之風，褐色、紅色的石塊，胡亂堆積，卻頗有些野趣。
那建築外面鑲嵌的純黑玻璃以極爲精細的角度變化，隨着一天內時間的變化，折射出斑斕的光，象徵着看藝術品時，變幻莫測的情緒。那墨色的玻璃卻用反差極爲強烈的純白金屬鑲邊。入口處行雲流水的兩個字“離殤”，像女郎的紅色腰帶。
我覺得那糾纏在一起的黑白，像糾纏不清的男女一般。他的解釋卻是交纏的黑白象徵藝術的神秘之美。裡面的原木樓梯，更是一路旋轉而上，他更是大膽的引入了綠植的簾幕，很是清新。
他將電梯打造成了極具現代氣息的太空艙的樣子，並且是全透明的構造。我最喜歡那個天花板，不知是怎麼想出來的，那光線折射的時候，竟能在上面留下不同造型的蝴蝶。
內部空間的打造引入了古典園林設計的手法，欲揚先抑，很是儒雅。內部的玻璃裝飾和小品，更是精緻無比，有些巴洛特的味道，卻是畫龍點睛……
有采訪，問及他的創作靈感，他只笑道：“這個建築的靈感，來自於一個傲嬌的姑娘，處處是矛盾，卻處處都是極爲協調。就像這現代的建築起了個古典的名字，也像這現代的陳設裡藏着的復古。”我忽的忍不住掉了大顆的淚，他說的那個姑娘，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