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渝、小魚和朱寶根停好船爬上岸,正準備吃中遠提供的盒飯,韓向檸就抱着小菡菡走過來說家裡的船被無江海事給扣了。
“他們這是無法無天!”小魚不淡定了,轉身道:“鹹魚幹,他們能扣你家的船,我們就能去抓人,把他們都抓回來!”
無江海事太不像樣了。
搞得像此樹是他栽,此河是他們開,只要從他們那兒過,就要留下買路財。
韓渝雖然窩火但不會衝動,低聲問:“去抓地方海事,還是異地抓捕?”
“他們算什麼海事,他們比水匪船霸都壞,海事的名聲都被他們給敗壞光了!”小魚怒罵了一句,想想又說道:“我們是去抓水匪的,再說我們又不是沒出去抓過,當年去運河上我們抓過那麼多!”
如果師父健在,真可能會去抓人。
但時代不一樣了,現在不能那麼幹。
韓渝很清楚這事有多敏感,掏出手機撥通韓申的電話。
“哥,我韓渝啊,現在什麼情況?”
“船停在河邊,證都被他們拿走了,讓我們明天上午八點去接受處理。”
韓申不在船上,而是在岸上。
他回頭看了一眼剛纔去買過香菸的小店,恨恨地說:“他們前腳剛走,黃牛後腳就來了。假惺惺的裝好人,讓我們‘懂點事’,給他們送點錢,明天再交兩千塊錢罰款就能走。”
大運河上同樣存在這種情況,據說現在有好多船都不敢跑大運河了。
沒想到經濟發達的對岸也存在亂罰款的情況,這不只是亂罰款,也是索賄受賄!
韓渝深吸口氣,追問道:“爸呢?”
“在船上吃飯呢,他讓你放心,他不會跟那些王八蛋動手,他說一切都聽你和向檸的。”
“這就好,你們先別急,我這就想辦法。”
“好,我等你電話。”
韓渝權衡了一番,問道:“檸檸,我們陵海地方海事處存在亂罰款、亂收費的情況嗎?”
韓向檸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不假思索地說:“陵海地方海事處人少,而且陵海正在發展港口經濟,葉書記、錢市長和沈市長那麼重視招商引資環境,陵海地方海事處很少處罰違章的船隻,對一些違章行爲甚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市領導一直對學姐執法太嚴不太滿意,想想他們是不會允許陵海地方海事處重罰航經陵海的違章船隻。
確認老家的地方海事不存在亂罰款亂收費的情況,韓渝微微點點頭。
小魚急了,問道:“現在怎麼辦?”
“檸檸,你有沒有好辦法?”
“我剛跟朱局彙報了,朱局說這件事比較敏感。”
不等韓渝開口,小魚就不解地問:“比較敏感?”
“我們是垂直管理的交通部海事,他們是地方海事,我們不只是管不到他們,甚至都不太合適過問。”
韓向檸輕嘆口氣,無奈地補充道:“別說我們,就是姑州交通局都只能在業務上指導他們。他們是無江縣的幹部,只有無江縣交通局能管。”
小魚緊攥着拳頭說:“今天正好有時間,我們去找無江縣交通局,看看他們局長怎麼說!”
“小魚,這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他們跟劫道似的無法無天,我就不相信無江縣交通局的領導會不管!”
“人家真可能不會管。”
“啊……”
“啊什麼啊,知道什麼叫地方保護主義嗎?”
韓渝一連深吸了幾口氣,陰沉着臉解釋道:“居然要預收一個季度的超載罰款,這不只是違規也是違法,沒有上級的支持或默許他們敢這麼幹嗎?
照他們這個罰法兒,一年估計能罰幾千萬。如果以百分之七十的比例返還,他們一年下來能返還幾百乃至上千萬,他們地方海事處能有多少人,用得着這麼多經費嗎?
我敢斷定,他們濫罰款返還下來的經費有一大半流進了無江縣交通局。”
事實證明學弟不是不諳世事,只是不喜歡玩心眼兒。
韓向檸深以爲然地說:“縣財政至少拿走了百分之三十,所以去無江告是沒用的。提請行政複議人家肯定會偏袒,提起行政訴訟無江縣法院可能都不會受理。”
小魚不服氣地說:“那就找更大的領導!”
“找了一樣沒用,人家有一百個理由把你堵回去。”
“怎麼堵?”
“上級讓他們維護水上交通安全卻不給他們經費,所謂的自收自支,就是讓他們靠罰款養自個兒。”
“那怎麼辦?”
大多羣衆可不知道垂直管理的海事與地方海事的區別,只知道海事亂罰款。
韓向檸無比痛恨那些敗壞海事名聲的人,可這件事正如朱大姐所說太敏感,她只能苦笑道:“當務之急是把證書拿回來,是讓我爸、我媽和我大哥、嫂子他們先把船開走。”
小魚追問道:“怎麼才能把證書拿回來?”
韓向檸帶着幾分尷尬地說:“對岸的幾個海事處跟地方交通局經常打交道,朱大姐幫我給章家港海事處打過電話,請劉處找找姑州市交通局的領導,再請姑州市交通局給無江縣交通局打招呼。”
“他們不講理,他們亂罰款,我們還要託人幫着說情!”
“船期不能耽誤,我們耽誤不起。”
“那幫混蛋,這不成土皇帝了麼,難道真沒人能管得了他們?”
“孽作多了,早晚會遭報應。還是那句話,當務之急先把證書要回來,先把船開走,至於那些混蛋,早晚會有人收拾他們。”
“檸檸姐,這麼做跟認輸有什麼兩樣?”
想收拾那邊傢伙需要花點心思,並且需要一個過程。
韓向檸不想跟小魚說太多,轉身道:“三兒,我也給葛叔打過電話,葛叔正好認識無江交通局的老局長,他正在幫我們聯繫。”
那些亂罰款甚至索賄的傢伙膽子爲什麼這麼大,一是被亂罰款的船大多確實超載了,二就是船主跟他們耗不起!
搞水運是能賺錢,但投資也大。
很多新船都是貸款建造的,船東要算着還銀行貸款。再加上營運船隻要交的各種費用很多,暫扣一天就要損失上千元。
韓渝很認同學姐關於當務之急先把證書拿回來的觀點,但不想通過這種方式拿。可學姐都已經拜託了朱大姐和老葛,只能點頭默認。
1999年的第一天,居然會發生這樣的窩心事。
中遠船廠提供的盒飯很豐盛,都是從“老兵快餐”訂的,但韓渝、小魚和一直沒開口的朱寶根吃着都不香。
江邊冷,吃完飯搭乘海事局的車趕到琅山。
海關緝私碼頭竣工了。
說是碼頭,其實是一座伸到江裡的鋼筋混凝土棧橋,棧橋盡頭繫泊了一條平板駁船,即將退役的海關08艇就靠泊在駁船邊上。
朱大姐正準備去平板駁船上看看,這個伸入江裡五十多米的碼頭會不會影響航行安全,手機突然響了。
外面風大,說話聽不清。
她回到車裡接聽。
韓渝和韓向檸在外面等了大約十分鐘,朱大姐鑽出轎車苦笑道:“鹹魚,檸檸,劉處說姑州交通局的領導幫着打過招呼,讓你爸或你哥下午去檢查站交三百塊錢罰款。”
明明是那些混蛋不對,反而要求人說情,甚至還要交罰款,這算什麼事?
韓渝哭笑不得地問:“然後呢。”
“然後把證書領回去,早點把煤幫貨主運到興長。”
朱大姐一樣覺得這事太過荒唐,可一時半會兒間真拿那些害羣之馬沒更好的辦法,想想又苦笑着補充道:“讓你爸放心大膽的把船開走,返程路過無江的時候應該不會再被罰了。”
韓渝禁不住問:“我還要謝謝他們,甚至欠他們的人情?”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如果你覺得委屈,就跟你師父當年給陵海航運公司船隊護航時那樣,帶幾個人去無江給那幾個混蛋點顏色瞧瞧。”
“謝謝朱姐。”
“那條線不能跑,跟你爸好好說說,以後別跑那條線了,運費再高也別跑。”
“明白。”
居然要跟一幫知法犯法的害羣之馬低頭,朱大姐一樣憋屈,不想再看海關緝私碼頭了,藉口家裡有事乘車回市區。
韓渝兩口子目送走朱大姐,帶着小菡菡沿着山路來到老葛和師孃暫居的小別墅。
沒想到他們這兒挺熱鬧。
馮局坐在陽光房裡跟老葛一邊喝茶一邊下棋。
馮局的愛人姚阿姨正跟師孃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們見小菡菡來了別提多高興……
韓渝跟姚阿姨、師孃打了個招呼,走進陽光房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鹹魚,你來的正好,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
“我家船的事?”
“嗯。”老葛下了一步棋,感嘆道:“人走茶涼,這話一點都不假。無江交通局的老局長很熱心也很幫忙,可他已經退休好幾年了,現在的局長不是很給他面子,說到最後讓你爸去交三百元罰款。”
韓渝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三百塊錢不多,但這件事有點讓人想不通。”
“不只是你想不通,那位老局長一樣想不通甚至看不慣。可他都退休了,說話沒人聽,看不慣也沒用。”
“我家只要花三百塊錢就能消災,那些沒關係的船主怎麼辦?”
“我是退居二線的人,就算沒退居二線也管不了無江的事。”
你是教授級高工,並且是即將做爸爸的人,你怎麼能撂挑子不管。
韓渝正暗暗腹誹,馮局擡頭笑道:“鹹魚,如果你覺得這種現象不應該存在,那你就應該想想怎麼收拾那幫無法無天的混蛋。”
老葛深以爲然,竟搖頭晃腦地唱起了歌:“路見不平一聲吼哇,該出手時就出手哇,風風火火闖九州哇……”
韓渝被逗樂了,不禁笑問道:“馮局,葛叔,你們希望我出手?”
“都被人家欺負到頭上了,換作我,我受不了這窩囊氣!”
“鹹魚,你是航運公司的子弟,航運公司現在還有不少人在跑船,估計也有人跑興湖申線。如果你師父健在,他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你們二位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年紀大了,棱角都磨平了,沒衝勁兒沒闖勁兒,也只能看看熱鬧。”
“葛工,你馬上都要再次做爸爸了,我看你的衝勁兒闖勁兒挺足!”
“馮局,當着孩子面說這些有意思嗎?”
“不說也可以,但你至少要幫鹹魚支支招,不能讓鹹魚就這麼去衝去闖吧。”
“是啊葛叔,你至少要給我個錦囊妙計。”
“錦囊妙計沒有,我只能給你提個醒。”
老葛放下棋子,意味深長地說:“鹹魚,你不是剛參加工作的愣頭青,應該清楚什麼叫牽一髮而動全身。而濱江跟人家又是兄弟市,確切地說我們濱江只是人家的小老弟,所以你別指望能在濱江得到什麼支持。”
馮局暗歎口氣,淡淡地說:“我估計海關、海事一樣很難聲援你。”
無江是姑州轄下的縣。
姑州多厲害,經濟發展的那麼好,上級那麼重視,你要是去搞無江,就是打人家的臉。
這一點韓渝早就想到了,沉默了片刻說道:“我覺得無江海事爲什麼濫罰款,一是受經濟利益驅使,二是與跑興湖申航線的貨船大多來自東海和浙海有一定關係。”
“有這個可能。”老葛點點頭。
韓渝權衡一番,沉吟道:“既然我們惹不起,那就讓惹得起的人去惹。”
老葛老懷甚慰,笑看着他道:“這就對了麼,沒必要什麼事都衝在最前面。興湖申線就算被那些傢伙搞停航了,對江南的經濟建設也不會造成多大影響,但對東海而言這影響就大了,要知道東海所需的建材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經興湖申線從浙北運過去的。”
韓渝笑問道:“看來我要去一趟東海?”
馮局端起茶杯,輕描淡寫地說:“港監局變成了海事局,但長航公安局還是長航公安局。”
韓渝豈能聽不出馮局的言外之意,不禁笑道:“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何局了,看來可以請一天假,去看望看望老領導。興湖申線無江段的情況,可以請何局找個機會幫着向東海市交通局反映反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