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土方施工班組、黨員突擊隊和輔助施工人員迎來了難得的休整。
然而,等待是一種煎熬。
洪水正在不斷拍打沖刷宛如白色長城般的子堤,工程船隊和運輸船隊在急流作用下不斷搖晃,船與船不斷摩擦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夜已深,官兵們誰都睡不着,紛紛看向燈火通明的開發區躉船,想知道沿線的情況。
剛剛過去的這十幾個小時,荊江大堤危如累卵,市防指通報至少有三十處子堤出現洪水漫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幾十萬守堤軍民嚴防死守,奮不顧身與洪水搏鬥,真正做到了水漲堤高,直到此時此刻也沒出現潰口性險情。
韓渝不知道這一天是怎麼熬過來的,只知道洪峰即將通過砂市。
“葛局葛局,我韓渝,洪峰到砂市了嗎,你們那邊情況怎麼樣?”
“到了到了,已經來了!”
葉書記和任主任跟着老葛繞到東面一看,赫然發現搶險工程的概況牌左側,真有一個陵海市開發區管委會的招工廣告牌。
每次搶護任務完成之後,土方施工班組都會習慣性在“登陸點”的基礎上修築一個安全區,確切地說是修築一個“安全臺”。
……
“見證了砂市洪峰水位超過分洪線,甚至超過1954年最高水位的奇蹟。”葉書記點上煙,接着道:“安公縣在短短一天半時間內轉移出三十多萬羣衆並且沒發生騷亂,這一樣是個奇蹟。”
葉書記話音剛落,任主任就輕嘆道:“如果發生在我們陵海,不知道會造成多大傷亡!”
陵海龍港米業招聘操作工十人,小學以上文化程度,45週歲以下,包吃包住,每月工資400元。
一路走來,見到了不少在堤上指揮防汛的地方領導和部隊首長,也見到了不少陵海路橋公司和交通部幾個下屬單位留下的牌子。
老葛凝重地說:“堵肯定能堵上,但想封堵住沒那麼容易。姚立榮說市區都被淹了,大型機械設備運不過去,只能靠人力。羣衆要轉移,只能由部隊去封堵,官兵們把軍車一輛一輛推進潰口堵,可水流太急,推下去就被沖走了,堵不住。
“這是肯定的,郝總他們沒事幹就意味着沒發生坍塌潰口,換作我是省領導,我一樣希望郝總他們沒事幹。”
安公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幹部不容易,安公縣的羣衆更難。
“前面還有招工廣告。”
上午看過的那些“安全臺”無一例外地都成了各級防汛指揮部或部隊指揮所的所在地。
葉書記沉默了片刻,追問道:“如果我們的大部隊能通過漢武長江大橋,能及時趕過去,能不能封堵住潰口?”
上級要求應急搶險突擊隊按之前的預案立即啓航,跟着洪峰走,以便隨時應對有可能出現的潰口性險情!
隨着高音喇叭裡傳來的急促廣播聲,二支隊的工程船隊連夜起錨,在吳海利的指揮下順流而下,直奔簡利。
水缸不值幾個錢,但真能解決上千羣衆的吃水問題。
爲行洪蓄洪,這邊有好多民垸棄守。
招工廣告牌下面有報名電話,考慮到大堤上沒有公用電話,註明委託哪個鄉鎮的哪個幹部代爲招聘。
工程船隊出去了,後勤保障船隊沒走。
“原來的市長早在幾個月前調走了,現在是代市長。代市長上任沒幾個月,這筆帳不好算到代市長頭上。但分管防汛和水利的副市長,這一關恐怕不好過。”
“這麼說那個市長算是幹到頭了。”
……
韓渝追問道:“確定不分洪?”
反觀荊江這邊,長江防總、省防指和荊州市防指想盡辦法籌集的石料也不到一萬方,並且全在我們應急搶險突擊隊,要應對的是幾百公里長江干堤有可能出現的險情,不到萬不得已都捨不得用。如果玖江那邊沒潰口,如果那些石料能運到荊州來多好啊。”
垸內的老百姓舍小家、顧大家,只能拖家帶口轉移到大堤上。
“八歲。”
“明白了,那我們按預案行動。”
“鹹魚那邊呢?”
“慧紅同志,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老王長期在鄉鎮工作,做羣衆工作有一套。
老葛接過香菸問:“葉書記,哪三個奇蹟?”
葉書記想想又問道:“口子能堵上嗎?”
他穿過一排窩棚,跟好奇地看着他的災民們點頭打招呼,見一個光着膀子的小孩迎來上來,不禁蹲下身問:“小朋友,叫什麼名字?”
“雖然家園沒被淹,但像這麼搬一次家,經濟損失也不會小。”
“還是那句話,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葉書記一眼就看到了“今年打工去哪裡,中國陵海開發區”的大紅橫幅,不禁笑道:“看出來了,這個宣傳標語寫的不錯。”
“黃處黃處,一支隊和二支隊都已出發,一支隊和二支隊都已出發!”
再想到洪峰進入十首之後可以肯定上級不會再考慮分洪,畢竟荊江分洪工程的北閘在上游,十首、簡利和鴻湖在下游,那邊真要是扛不住就算這邊分洪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葉書記好奇地問:“老葛,安公轉移出去的三十多萬羣衆,過幾天是不是就能回家?”
“這麼說周副省Z和荊州市的領導希望工程船隊永遠沒事幹?”
葉書記點點頭,沉吟道:“都已經八月八號了,再過二十天孩子們就開學,不能因爲洪水讓孩子們上不了學。我回頭跟王書記說說,看能不能安排人送幾頂大帳篷過來,給孩子們搭個臨時學校。”
“謝謝葉書記。”
老葛擡頭看了看剛連夜從對岸趕回來的葉書記和任主任,對着打開免提的固定電話說:“砂市水文站五分鐘前通報,洪峰水位44.95米,超過1954年的最高水位0.28米!”
相比狹長的大堤,又高又大又結實的“安全臺”成了老百姓們臨時落腳的首選。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在路上吃了點乾糧,趕到十首這邊的一個“安全臺”,景象跟上午看到的那些完全不一樣。
“今年幾歲?”
“嗯,但人家當時沉船是沒辦法的辦法。”
“在哪兒,帶我們去看看。”
“沒事,工作要緊。”
“王軍軍。”
陵海慧美服飾有限公司招聘熟練的縫紉工兩百名,小學以上文化程度,35週歲以下,包吃包住,保底工資500元,計件工資和加班工資加起來能達到1000元……
葉書記拿起牙膏牙刷,追問道:“玖江那邊有沒有消息,姚立榮和孫有義有沒有打電話?”
陵海預備役營教導員楊建波彙報洪峰已進入十首水域,但在守堤軍民的共同努力下並沒有發生重大險情。
老葛追問道:“還有一個呢?”
去安公縣慰問完受災羣衆回來的這一路上,分洪區內的三十八萬羣衆全部轉移一空,曾經喧囂的鄉村變得死亡一般的寂靜。完全看不見人影,半途下車解手的時候,突然有幾條野狗從茂密的棉花地裡竄出,讓人感到毛骨悚然。這種情況,可能只有在當年日軍侵華時出現過……
韓渝和王書記坐等了約十分鐘,葛局打來電話,傳達長江防總和市防指的命令。
並在132團官兵的建議下,在安全臺四周用沙袋籠壘一圈“護欄”,搞得跟城牆似的。
“葉書記,差點忘了向您彙報,前天下午,省領導來檢查羣衆轉移情況,看到搶險工程概況牌、招工牌和你們送來的十幾個大水缸都流淚了。”
“好的,我這就通知他們。”
老葛越想越窩火,接着道:“姚立榮說就在昨天上午,那邊的市領導還信誓旦旦的跟上級保證他們那兒固若金湯,結果下午就潰口了。現在不只是副總L去了,總L也去了,總L在現場氣得罵人,罵他們做的是豆腐渣工程!”
黃遠常早就請荊州港監局幫葉書記和任主任在岸上訂了酒店,葉書記和任主任卻沒去酒店休息,就這麼睡在“陵海港工程指揮部躉船”的客房裡。
同時註明了陵海預備役營供水分隊每天來送飲用水和陵海預備役營醫療及防疫分隊過來巡診和噴灑消毒的時間。
“打了,凌晨三點半打的。”
一共有三十幾個企業參加了招聘,涉及五十幾個工種,要招聘兩千多人。
下午見着袁書記和黃縣長時,他們正忙着反覆確認傷亡人數,從包村包組幹部彙報的情況看,只有一個年邁的老人不幸遇難。那可是近十四萬人啊,只死了一個老人,這一樣是個奇蹟。”
後來徵用了幾條航經那兒的運煤船鑿沉封堵,但只能減少點水流衝擊,並不能解決問題。現在又去了好多工兵和工程兵,官兵們跳進潰口,有的在前面用血肉之軀擋水,有的在洪水裡用木頭、鋼管打樁,用姚立榮和孫有義的話說,那場面誰看誰流淚。”
不誇張地說應急搶險分隊的兩支水陸兩棲作戰編隊,現在是防指乃至防總在荊江抗洪搶險中的殺手鐗。
葉書記既欣慰又感動,掏出香菸給老葛遞上一支,感慨地說:“真是來得早不如來的巧,沒想到我這次來竟然一連見證了三個奇蹟。”
女幹部帶着葉書記走到緊靠江邊的這一側,指着用塑料薄膜蓋着的一排大水缸,介紹道:“這些大水缸都是王書記送來的,他知道我們轉移的倉促,羣衆顧不上帶又大又重的水缸,就專門安排人去江對岸採購了一大船水缸,給我們這邊送來十六個,剩下的都送到前面幾個安全區了。”
葉書記不由想起十幾年前,濱江宣傳預防地震時做的那些宣傳工作。當時關於如何應對地震災害,發生地震之後如何自救,可以說宣傳的家喻戶曉,打定主意回去之後也要進行一次如何防範洪水的宣傳。
老葛一邊收拾辦公桌,以便葉書記洗完漱吃飯,一邊輕嘆道:“葉書記,說出來你不敢相信,坍塌潰口的是一段修建不到三年的永久性防洪牆,鋼筋混凝土的,不是荊江這邊的土堤。”
老葛爬上大堤,走上安全臺,跟一個鄉鎮幹部打了個招呼,回頭用老家話說道:“葉書記,任主任,老王來過這兒,在這兒還下了點功夫。”
“行,前面不好走,我們從邊上繞過去。”
韓渝跟王書記打了個招呼,衝下一層船舷,爬上001,讓柳威打開警燈、拉響警笛,他則跑進指揮艙打開水下探測系統,通過對講機給工程船隊引航。
“工程質量有問題?偷工減料了?”
“在那邊,我們現在喝的都是你們送的水。”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如果,況且就算西江那邊有石料,因爲航道的關係也很難運過來。
“葛局,我要在防指值班,估計要值到明天下午才能回去,幫我跟葉書記道個歉。”
長江公安110和監督48,同樣打開警燈拉響警報,遊弋在兩側給工程船隊和滿載搶險物資的運輸船隊護航。
一支隊的工程船隊沒“用武之地”,反倒是一支隊的水上運輸船隊發揮出了作用,在荊州市防指的要求下給幾處洪水漫溢上子堤的堤段提供了一萬多個沙袋和三萬八千多條編織袋。
“嗯,肯定要讓羣衆回家。”
“孫有義在電話裡說,如果沒沉船,並且有足夠的樁木、石料等搶險物資,我們的大部隊全部趕過去,最多兩天就能把口子堵上。但現在在潰口外面沉了好幾條船,我們的大部隊就算能及時趕到也很難在水上作業。”
放眼望去,“安全臺”上跟難民營似的搭滿了窩棚。
玖江那邊倒好,從六月底就開始抗洪,可潰口的那段大堤內側,居然有一個歷史河道留下的大坑塘,一個月多了都沒想到取土填上,這就意味着那段防洪牆內外都泡在水裡。”
葛局顧不上跟黃遠常客套,當即打電話通知一支隊水上總指揮吳海利和二支隊水上總指揮顧鵬飛,讓他們每隔二十分鐘向黃遠常報告一次位置。
“不只是工程質量有問題,而且上上下下麻痹大意。別的不說,就說我們幫人家搶護險情或搶護大堤,在選取土點的時候都要遠離大堤,至少要距大堤一點五公里。
“我剛給黃處打過電話,他正在向周副省Z彙報,我們再等等。”
葉書記不敢再跟負責這個安全臺的女幹部聊了,此情此景看着讓人難受,想做的事太多,可陵海的力量終究有限,離這兒又那麼遠,能做能幫到的並不多。
有這兩支能執行潰口封堵任務的專業隊伍在,無論坐鎮指揮抗洪的周副省Z,還是坐鎮指揮荊江兩岸六萬多解放軍和武警官兵的廣洲軍區司令員和政委,心裡都能踏實很多。
“這是沒辦法的事。”老葛磕磕菸灰,無奈地說:“轉移的這三十多萬羣衆中,有一小半之前已經轉移過一次了,就是在我們搶護楊柳村段險情的時候。”
沈副市長留在躉船上坐鎮,接替老葛負責一支隊的後勤保障。
老葛點點頭,低聲道:“所以說有準備與沒準備,有防範與沒防範,做過工作與沒做過工作,是完全不一樣的。”
“大水缸?”
葉書記大吃一驚,回頭問:“永久性的防洪牆怎麼會潰口?”
相比二支隊,一支隊的工程船隊和滿載搶險物資的運輸船隊纔是真正的跟着洪峰走,在濱江公安002和荊州港監局監督艇的護航下緩緩駛出臨時錨地,跟着洪峰順流而下。
更重要的是知道怎麼進行封堵,不像玖江那邊之前沒任何準備,支援玖江抗洪的楠京軍區官兵沒辦法,只能往水流那麼急的潰口裡跳,用血肉之軀抵擋洪水。
只要來了荊州的人,都會擔心荊江汛情。
“沉船擋住了工程船隊,汽渡船和浮吊船無法靠近潰口?”
“行。”
“用姚立榮的話說,三分天災七分人禍。”
第一天一早,剛起牀就來到辦公室問夜裡的情況。
陪同參觀的女幹部用帶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話,哽咽着說:“葉書記,葛局,你們不但幫我們抗洪,還幫我們解決就業,這份情我們將永遠銘記在心!”
只要土方施工班組搶護過的堤段,都要修築登陸點。
葉書記睡的很晚,起的卻很早。
“葛局,防指要求一支隊、二支隊每隔二十分鐘報告一次位置。”
正說着,老葛讓後勤保障人員打來了水。
老葛連忙翻出一份市防指發來的傳真,說道:“防指以文件的形式傳達了中Y的四點要求:一、堅守長江大堤是重中之重,要做到萬無一失;二、爲了保全局,對沿江民垸要實行破口行洪;三、要認真做好分洪準備,儘快疏散轉移分洪區羣衆;四、荊江分洪區的應用權限在中央,分洪命令要中Y批准。”
“孟溪垸潰口,三百多平方公里被淹,近十四萬羣衆大多轉移到了安全地帶,沒來得及轉移和正在轉移的也都在高處避洪。
葉書記正想着老王同志這事幹得漂亮,女幹部又指着不遠處的兩根竹竿說:“王書記不但給我們送水,安排軍醫給生病的羣衆瞧病,安排軍醫來消毒,還安排放映隊來放了好幾場電影。說心裡話,要不是王書記伸出援手,我在這兒的工作都不知道怎麼做。”
第四次洪峰只是剛通過砂市,十首、簡利、鴻湖在砂市下游,真正的考驗纔剛剛開始。
“韓書記那邊的情況也差不多,防汛形勢遠沒荊江嚴峻的玖江都潰口了,荊州各區縣上上下下誰敢掉以輕心,現在真是嚴防死守。”
葉書記不想再議論這些,洗完漱,三口兩口吃完早飯,就按日程乘坐陵海武裝部的切諾基越野車,跟老葛一起去看陵海預備役營搶護過的堤段。
萬一發生玖江那樣的潰口險情,至少能命令應急搶險突擊隊在最短的時間內趕過去封堵。
老葛既心疼那些搶堵潰口的解放軍官兵,更恨那些不負責任的人,想想又說道:“姚立榮說那邊爲堵住潰口緊急調集了三萬多方石料,就算有足夠的物料,全靠人力沒三五天也堵不住。
“上幾年級了?”
“一年級。”
葉書記輕拍着小傢伙曬的黝黑的肩膀,笑問道:“王軍軍同學,你有什麼理想,長大了想做什麼?”
小傢伙見大幹部來了居然沒帶慰問品,不免有些失落,撲閃着大眼睛想了想,擡起胳膊指指招工廣告牌方向,得意地說:“去陵海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