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句話同樣適用於防汛。
之前耗時一個星期慢慢降下來的水位,竟在一夜之間又漲到了警戒線。
面對快要溢過子堤的洪水,105軍403師127團的鄭團長身患嚴重的風溼病,膝蓋疼痛難忍,依然冒着瓢潑般的大雨,既當指揮員又當戰鬥員,帶頭背沙袋、壘沙袋。
“團長,西邊的子堤潰口了!”
“什麼?”
“西邊的子堤潰口了,洪水正在往裡涌。”
“三連,跟我去西邊。”
“是!”
……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鹹魚,還是你跟他說吧。”
“別往這邊跳了,趕緊去那邊。”
戰士們一個接着一個跳下潰口,摔倒了爬起來,沖走了再爬回來。
“行。”韓渝就這麼蹲在鐵划子上,把對講機舉到鄭團長面前。
“行。”
“我幫你們把口子堵上。”
7月15號,403師127團攜十條衝鋒舟,急奔河口。
鄭團長愣了愣,下意識問:“駐港部隊?”
事已至此,看來只能與大堤共存亡了。
“來了一條船!”
“幾條船和十條衝鋒舟能轉移走幾個人?現在不能撤,現在撤會動搖軍心的。”
人家泡在潰口裡擋水,你蹲在船上,這麼說話確實不合適。
韓渝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急忙道:“團長同志,我是長江防總和荊州防指應急搶險突擊隊的隊長韓渝,我們奉上級命令來協助你們搶險。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但之所以來晚是有原因的。”
“什麼船?”
韓渝能理解他急切的心情,盤算了下,毅然道:“鄭團長,請你們再堅持一個小時,只要能再堅持一個小時,剩下的事都交給我們。”
一個戰士剛在戰友們的幫助下爬上子堤,衆人突然發現公安船放下一條鐵划子,依稀可見有兩個人跳上鐵划子,直奔這邊而來。
得知河口鎮告急的消息,部隊官兵相繼進駐。
十首,橫跨九曲迴腸的長江下荊江首段,堤防總長442.5公里,由於長江持續高水位運行,浸泡擠壓,堤土鬆軟,險象環生。
“沈鎮長是吧?”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放完趕緊給老子滾,有多遠滾多遠!不然老子火了,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
“還是那句話,再堅持一個小時。”
“是!”
“這我不管,反正你要給我搞快點。我死在這兒沒什麼,我身後的幾萬老百姓不能死,就算劃你也要把船給我划過來,把垸裡的幾萬老百姓給我轉移走!”
“南面,是公安的船,有警燈!”
鎮長來了,附近村民和撤離到這兒的永合垸羣衆也來了。
面對這樣的險情,指不指揮已經不重要了。
鄭團長急了,咬牙切齒地問:“沈家生同志,你是鎮長,是河口鎮防辦主任,你應該在指揮位置上,你跳下來做什麼?”
“剛見着,正在說話。”
“是的,請問你是?”
真要是在這個時候組織撤離,讓誰上船、又不讓誰上船?
鄭團長一直認爲只要齊心協力人定勝天,但面對此情此景,突然發現在自然災害面前人真勝不了天,人的力量是那麼地渺小。
沈鎮長緊攥着一個戰士的胳膊,儘可能確保不會被沖走,看着正隨着滔滔洪水漂過來的一堆垃圾近乎絕望了,哽咽着說:“我也想組織羣衆撤離,可四面八方全是水,你讓我怎麼組織羣衆撤?”
官兵們反應過來,一個接着一個跟了上去,手拉着手,用血肉之軀擋水。
Wωω ●ttκá n ●co
“交給你們?”
近五萬軍民衆志成城,協力在河口江段原有堤面上加築了一米多高的子堤。
駐港部隊究竟什麼樣沒見過,但應該有幾把刷子,不然也不會被長江防總和軍區作爲荊州的應急搶險突擊力量。
“這些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你的大部隊什麼時候能到,能不能給我把這個口子堵上!”
隨着柴油機的轟鳴聲,鐵划子很快就駛到潰口前,一個穿着雨衣、胸前綁着對講機和手機的年輕人,蹲在鐵划子的船頭,一邊示意開船的人慢慢往人牆前靠,一邊問道:“同志,你們是127團的嗎?”
而127團現在所在的河口鎮,又位於長江北岸十首市的東北部,地處九曲迴腸的荊江中段,全鎮由六合垸、永合垸、張智垸三大民垸組成,佔地面積186平方公里,人口4.8萬。
鄭團長腹誹了一句“我要他讓你來救”,低聲問:“需要我們怎麼配合?”
“人在堤在。”
面對不斷涌進來的洪水,誰也顧不上別的,只知道要趕緊堵上。
“我知道。”
“人在堤在,都給我站穩了!”
“黨員幹部帶頭,全部跟我上!”鄭團長急了,怒吼一聲,第一個衝進正在往堤內奔涌的洪水裡。
“不是有好幾條船嗎,我們還有十條衝鋒舟!”
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給防汛抗洪帶來很大難度。
7月5號,武警荊州一支隊進駐張智垸。
鄭團長一個踉蹌摔倒,猝不及防喝了一口泥水,吐掉之後都顧不上擦臉,就看着右側咆哮道:“顧長城,你們別跳,這邊人夠了,你趕緊帶人去砍樹,動作要快。”
聽到兄弟部隊主官的聲音,楊政委比韓渝更激動,急忙道:“老鄭,我們一接到命令就啓航了。可你們又不在江邊,別看你們前後左右全是水,但全是水不一定就能行船。”
“太好了,能不能讓鄭團長說話。”
沒想到他們居然跳下潰口用血肉之軀擋水,更沒想到他們居然守住了,永合垸並沒有被淹。
早在6月30號,不斷上漲的荊江水位就超過了大堤,一時間,整個河口鎮四面環水險情不斷,不但全鎮的黨員幹部一個月前就開始上堤抗洪,而且全鎮所有村組的居民也全部上堤參加戰鬥。
“沒木頭,沒石料,沒沙袋,什麼都沒有!鄭團長,你讓我想什麼辦法?”
“是!”
順着戰士所說的方向看去,赫然發現真來了一條船,但行駛的很慢。
鄭團長不快地問:“你們的船直接開不來?”
洪水都已經涌到胸口了!
沈鎮長抹了一把臉,也不知道抹去的是淚水還是雨水,跟着戰士們一起跳下潰口,沿着人牆挪到鄭團長身邊。
韓渝既激動又感動,噙着淚笑道:“鄭團長,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不得不承認,垸內一共四萬多人,想靠那幾條船組織撤離是不現實的。
還穿着雨衣,搞得跟遊山玩水似的,是不是看我們跳下來用身體擋洪水很好玩?
鄭團長越想越氣,呵斥道:“我就是團長,先回答我的問題,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鄭團長越看越來氣,咆哮道:“三連,安排個人沿着子堤跑過去問問,他們究竟是哪個單位的?”
“是!”
“楊政委在後面。”韓渝舉起對講機,呼叫道:“政委政委,我是韓渝,能不能收到?”
“我是河口鎮的鎮長……”
“知道你還跳?”
韓渝伸手摸起竹篙,小心翼翼站起身,用竹篙往水下面探了探,再次蹲了下來:“只是子堤潰口漫溢,水流看上去很急,但問題不算大。”
……
就在鄭團長也近乎絕望的時候,突然有一個戰士喊道:“團長,有船!”
沙袋用完了,回去拿米袋。
“收到收到,你那邊情況怎麼樣,有沒有見着鄭團長?”
現在的河口鎮已完全被洪水包圍,由於洪水水位太高,整個城鎮就像一個大碗,被放在洪水的中心地帶。任何一道堤防潰口,都會給全鎮居民帶來滅頂之災!
前後左右全是洪水,身後是四萬多老百姓,官兵們退無可退,只能與洪水展開比意志、比速度的生死較量。面對肆虐的洪魔,不顧疲勞飢餓,拼命搶運沙包石料壘堤固壩。
“就算守不住,你也要想辦法確保羣衆安全。那是四萬多人啊,四萬多條人命啊!”
沒有樁木,趕緊去砍附近的樹。
“我倒是想下去陪你,可對講機和手機不能泡水,我們就這麼說吧。”
鎮長看得淚流滿面,指着不遠處的一棟民房,哽咽着喊道:“丁主任,來不及了,別再找沙袋,趕緊去拆房子!”
7月16號,武警荊州二支隊趕赴河口。
“等讓洪水衝進來什麼都沒了,難道假拆?”
沈鎮長猛然想起件事,驚問道:“你是市防指應急搶險突擊隊的韓隊長?”
韓渝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解釋道:“鄭團長,周圍的民垸雖然被淹了,但水深不足以行駛大船,我們要先把之前的潰口挖深挖寬點,足以讓船隊通過,再找到之前的河道,要在之前的河道兩側每隔幾十米打個樁,標註出航道的位置。”
“如果不管三七二一直接往這兒開,最多航行兩三裡就會擱淺。”
然而,上游連日暴雨,來水又大又急,天心垸江堤在第二次洪峰來臨時確實抵擋不住洪水的衝擊潰口了,所有軍民只能含淚退守到永合垸。
要守的堤段太長,武警那邊知道這兒情況緊急,可實在抽不出兵力過來支援,只能暗暗焦急。
“真拆?”
“你特麼扯淡,趕緊去指揮,趕緊給老子想辦法!”
他們困守“孤島”,現在是真頂不住了。
鄭團長哭笑不得地問:“老子都已經準備以身殉國了,這問題還不算大?”
就這樣潰口依然堵不住,並且正往兩側不斷延伸。
“你特麼給老子下來!”
“楊世國呢?”
“是!”
“你們團長在不在?”
“在哪兒?”
鄭團長不止一次聽彭團長吹噓過“駐港部隊”,不快地問:“老楊,你特麼在哪兒?老子都已經跳下來堵潰口擋水了,身後有四萬多老百姓,你能不能給我整快點!”
“不算大,都算不上重大險情。”韓渝把竹篙放好,想想又說道:“來的路上,彭團長給我打電話,他委託我務必把你救出來,順便請你洗個澡、吃頓飯。”
“是,你是哪個單位的?”
韓渝乾脆站起身,喊道:“127團的兄弟們,援兵、物資和搶險所需的工程機械最多一個小時就能趕到,請大家再堅持一個小時。我這就回去給搶險救援船隊引航,我們一個小時之後見。”
“是我,是的。”
“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請你跟鄭團長一樣再堅持一個小時。我保證只要你們能堅持一個小時,這個民垸就肯定能守住。”
“謝謝,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我先回去引航,我們待會兒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