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晴。
江心洲上的全體幹部羣衆送走了第一次洪峰,正在緊張地爲迎擊已在長江中上游出現的第二次洪峰做準備。
事實上洪峰進入濱江段,正如之前預料的一樣既算不上洪,也看不見峰。
只是流經時的流量比平時大,流速比平時快,對濱江段潮位的影響都沒每天兩次的漲落潮大。可以說長江濱江段乃至再往西的楊州段,其潮位受海潮影響的程度遠大於上游來水。
儘管滾滾東流的滔滔江水並沒有像去年那樣受天文大潮影響被海潮頂託,但由於連降暴雨兩岸都在往江裡排澇,以及受遠超往年的大通來量影響,長江江南段的潮位已全線超過警戒線!
坐鎮江心洲的王副縣長不敢再閉目養神。
韓渝和方國亞、李軍等救援隊員也不敢再優哉遊哉的烤魚,一送走洪峰就跟江心洲上的幹部羣衆一起,再次對長達十七公里的洲堤展開地毯式巡查。
巡堤不只是在大堤上巡查,也要檢查堤身、堤腳和大堤內側五百米範圍內的田地、房屋,因爲管涌的漏點有可能距大堤很遠。
同時要格外留意大堤外的江面,如果突然冒泡,那就意味着很可能存在漏洞!
小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等你動用大量人力物力把決口潰壩封堵住,洲上的田地房屋都已經被淹差不多了。所以在這個問題上,上級態度明確,必須先確保羣衆的人身安全。
對長江濱江港航監督局這樣的單位而言,來自長航局的副處級幹部黃遠常真是“欽差大臣”。
“據我所知都動員了,只是他們幾家的幹部職工沒我們港監局多,加起來估計也就一萬左右。”
“別擔心,我在上飛機前打電話向我們袁局請示彙報過,我們局裡會通知你們港監局,對於這些捐款如何使用,港監局很快就會以文件的形式通知你們。”
湯局生怕“黃欽差”誤會,解釋道:“黃處,我也想早點通知他,讓他好早做準備。但這件事比較敏感,我們要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影響。”
江心洲的面積太小,真要是發生潰決險情,想封堵住最快也要三四個小時。
黃遠常雖然只是長航局政策法規處的副處長,行政級別沒湯局高,但長江港監局跟長航公安局、長江航道局、長江通信局等單位一樣,都歸同爲正廳級的長航局管。
“黃欽差”所說的港監局並非濱江港監局,而是濱江港監局的直接上級長江港監局。
韓渝意識到老朋友聽到了自己的通話,放下手機道:“我不是擔心江心洲,我是擔心岸上的幹堤。聽說昨天夜裡楊州有一段長江干堤坍塌,誰敢保證我們濱江會不會發生類似險情。”
“方哥,你是在笑話我嗎?”
江心洲的防汛搶險預案跟岸上的不一樣。
“張總,你在卸石子兒,辛苦辛苦,沒別的事,不用驚動夏團長,我只是想想問問你們米廠有多少裝大米的編織袋。你等會兒打電話問問章叔,再問問是從哪個廠家採購的,問清楚了給我回電話。”
況且,防汛搶險跟撲救火災不一樣。
“湯局,鹹魚這會兒在哪兒。”
“曹鄉長,我救援隊的韓渝啊。你在濱沙汽渡等着擺渡啊,太好了,我想麻煩你件事。汽渡那兒有好多小商店,我記得有賣全國公路交通地圖的,就是那種厚厚一本的,麻煩你幫我買一本。錢……錢你先幫我墊上,最好讓人家開個發票,實在沒發票就開張收據,我回頭想辦法報銷。”
“暫時沒有。”
“這就好。”
巡堤查險是好幾個人一隊,從堤上到堤下排成一排,地毯式的查險。
事實上不只是湯局親自去濱沙汽渡迎接,在黃遠常乘坐的飛機從漢武起飛時,接到通知的前長航公安局濱江分局局長、現長航公安局東海分局局長何斌,都要親自趕到東海虹橋機場等候迎接,接到之後就安排警車一路把“黃欽差”送到了濱江。
韓渝轉身看看正在不遠處巡查的李軍,笑道:“我們營不只是防汛搶險營,也是機動突擊營。如果再發生楊州那樣的幹堤坍塌險情,兄弟地市封堵不住,上級就有可能調我們去支援。如果不熟悉道路,到時候連怎麼去都不知道。”
讓湯局倍感意外的是,王市長很熱情。
“可我們都已經向上級彙報了。”
湯局只能硬着頭皮道:“副處級以上幹部捐了兩百,科級幹部捐了一百,職工每人捐了五十,一共一萬兩千六。”
“劉叔,市防指這幾天有沒有采購搶險物資?陵海水利局和我們開發區呢?這就好!你別再跟他們一起修路了,趕緊回營區跟丁所統計下,兩個儲備庫有多少搶險物資,我要清單。”
“你有沒有通知他?”
只要有足夠的人員、機械設備和搶險物資,雖然專業性比較強,但遠沒有消防的專業性那麼強。不像消防安全,一旦發生重大火災,需要調集全市乃至全省的消防隊前去撲救。
省裡對各地市提出的要求是一旦發生險情,搶險力量必須在一小時內到位!
以江南省沿江幾個地市的實力,就算真發生重大險情,人家完全能自個兒解決,甚至在區縣一級就能解決,幾乎不需要請求市一級支援,更不會需要兄弟地市派搶險力量協助。
韓渝雖然沒被蛇咬過,但一樣害怕蛇。
同時不免有些擔心“黃鼠狼”記仇,會找濱江港監局的麻煩。
“姐夫,你在忙什麼?我這邊暫時沒問題,江心洲的堤防很堅固,我是突然想起你跟航務工程局楊工上次閒聊時提到的水上打樁。防汛搶險的水上打樁跟做樁基工程不一樣,要求沒那麼高,只要把木樁打下去就行。好好好,你們再研究研究,叫上路橋公司的孫工一起研究。沒那麼大的險情,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畢竟當年局裡上上下下對“黃鼠狼”的評價不高,自己甚至把“黃鼠狼”發配去白龍港幹了一年。
黃遠常點點頭,接着道:“來之前我給港監局打過電話,他們說你們動員全體幹部職工捐過款,一共募捐了多少錢?”
他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問:“魚書記,我們這邊的堤防應該沒什麼問題,就算出現重大險情我們的任務也是第一時間把羣衆轉移上岸,而不是去封堵潰壩決口。”
我們營有可能被調到北湖去參加防汛搶險,但八字沒一撇的事不能說……
黃遠常倒沒想過找老單位領導的麻煩,再次回到曾經工作生活了近十年的濱江,他同樣感慨萬千,但更多的是“衣錦還鄉”之感。
正說着,車已開進市政府大院。
畢竟真要是那麼做,不只是意味着他們的江堤沒整修好,也意味着他們的防汛搶險準備不夠充分。
“長航分局和航道段那邊有沒有動員捐款。”
“沒有,你是我的老領導,我怎麼會笑話你。”方國亞哈哈一笑,又不解地問:“對了,你託曹鄉長買全國公路交通地圖做什麼?”
方國亞在堤身巡,離韓渝不遠。
他穿着高筒雨靴,在堤腳左手持木棍撥開雜草檢查,右手舉着手機接打電話。
在這個節骨眼上想從濱江調兵,並且調的不是一般的兵。
“在皋如的江心洲抗洪。”
“差點忘了,你不只是市防指的救援隊長,也是預備役團副參謀長兼防汛搶險營的營長。職務多,站得高,考慮的自然要比我們多,看得自然也要比我們遠。”
曾經的部下搖身一變爲上級的上級,湯局既尷尬又鬱悶,可上級在電話裡說的很清楚,必須全力配合“黃鼠狼”的工作。
湯局實在開不了這個口,介紹了下黃遠常的身份職務,就一臉尷尬地坐在邊上看黃遠常表演。
“郝總,我韓渝啊,上級暫時沒要求我們營出動,你實在閒不住就去幫夏團長修路。修路怎麼沒意義?正在修的是防汛道路,一樣是抗洪!好好好,說正事,你們公司有多少鋼管扣件,就是搭腳手架用的……”
換言之,人家現在是跟你的上級直接對話的人!
看着春風得意的“黃鼠狼”,湯局暗暗感慨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想到“黃鼠狼”在濱江人見人厭,可上調到長航局卻混得風生水起。
湯局清楚地看到他的筆記本上,也記錄了長航公安局東海分局、長江航道局東海航道處和大倉港監處、熟州港監處、章家港港監處、長航公安局姑州分局等單位的捐款金額。
方國亞覺得年輕的老領導有點杞人憂天,不禁笑問道:“魚書記,你覺得兄弟地市的長江干堤如果發生重大險情,人家會需要你們營去支援嗎?”
黃遠常打開公文包,取出筆記本,記錄下濱江港監局的捐款金額。
……
湯局正想着你究竟是來想辦法讓濱江市領導同意派兵的,還是來統計乃至動員各單位捐款的,黃遠常合上筆記本,凝重地說:“湯局,這些捐款暫時不要匯到漢武。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防汛救災的捐款也一樣。漢武那邊現在需要的不只是錢,更需要搶險物資。我接下來要用這些捐款,採購防汛搶險急需緊缺的物資。”
他不敢相信韓渝那麼摳門的一個人,居然捨得用手機打電話。在印象中韓渝是一直把手機當BP機用的,沒特殊情況絕不會接聽,更不會像今天這樣頻頻撥打。
韓渝不知道怎麼解釋,乾脆打哈哈敷衍。
與此同時,港監局的湯局正親自陪同剛抵達濱江的黃遠常前往濱江市政府。
不過想想也正常,“黃鼠狼”是長航局政策法規處的副處長,相當於部委的副處長。
儘管之前給王市長的秘書打過電話,約好了時間。但王市長工作太忙,二人還是在市政府辦公廳安排下去小會議室等了近一個小時才得以見到王市長。
“已經不少了,畢竟大家夥兒一個月工資纔多少。”
不是相當於,而是就是!
因爲長航局本就是交通部的派出機構,只是機構不是設在首都,其他方面跟部委的司局沒什麼兩樣,擁有的行政審批權甚至超過大多部委的司局。
讓湯局更意外的是,“黃鼠狼”客套了一番,竟開門見山道明來意。
王市長以爲聽錯了,不敢相信他居然會提出這個請求,但想到沒必要得罪長航局派來的這個“欽差”,順手拿起一份省防指的汛情通報和一份省委省政府的緊急通知文件:“黃處,我知道漢武那邊的防汛形勢很嚴峻,但我們濱江這邊的防汛也不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