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書記想搞個證書回去給孫子瞧瞧。
老葛同志儼然以專家組長自居，堅決不同意。
都是老前輩，人家以前認識師父，據說當年跟師父的關係還不錯。師父做刑偵隊長時每次來江濱鄉辦案，人家都請師父喝酒。
更重要的是江濱鄉撤銷了，但江濱鄉的老人大多健在，老書記在原來隸屬於江濱鄉的幾個村威信很高。
現在雖然退居二線，但在原江濱鄉的那些村，他的話比沈副市長和陳書記好使，不然市領導也不會讓他來開發區做防汛抗旱副總指揮。
韓渝覺得這個面子要給，不就是發本聘書麼，兩塊錢工本費而已。
老書記很高興，捧着墨跡未乾的大紅聘書，竟跟剛纔差點打起來的老葛同志站進了同一個戰壕。也認爲聘書不能濫發，這件事要保密，不能告訴同爲開發區防汛抗旱副總指揮的前三河鄉老鄉長……
老葛表示同意，建議今後再聘任專家要經過專家組三分之二以上的成員同意。
這個專家組已經不能稱之爲專家組了。
長江水利委也設有防汛抗旱指揮部，並且長江防指的級別非常之高，上級就是國家防總！
媒體只要報道與長江防汛有關的新聞，長江防指都排在北湖、南湖西江、徽安和江南等省防指的前面。
韓工黯然道：“領導讓我給人家讓位置，找我談話，做我的思想工作，還讓我提條件。我能提什麼條件，想來想去就是捨不得那部雷達被當廢鐵賣。領導同意了，但不能給個人，可以贈送給你們營。”
韓渝覺得很奇怪，正想問問究竟怎麼回事，就聽見席工在電話那頭凝重地說：“鹹魚，今年氣候比較反常，你做的那些準備很可能要用上，我建議你不要懈怠，要做好隨時執行防汛搶險任務的心理準備。”
韓工在部隊時是業務骨幹，當年參加全軍氣象預測大比武獲得過很高的名次。空軍有重大行動，比如調內陸的殲擊機部隊去建福、浙海、東廣等沿海地區的一線機場，都會點名讓他參加氣象保障。
葛局長和王書記見韓工居然有迷彩服，還有軍靴，捧着墨跡未乾的證書強烈要求同等對待！
迷彩服加上軍靴要四百多塊錢，並且沈副市長當時給席工和老丈人各發了兩套。
“探測有沒有雨！及時探測到要下雨，不就可以早做準備麼，對防汛而言氣象很重要。國家防總不管作出什麼重大決策，不只是聽水利部門的意見，一樣要聽氣象部門的意見。”
女婿瞧不上711。
“什麼廢鐵，那部雷達我維護保養的很好，安裝調試下就能用。再說你真要是把它當廢鐵賣了，讓我拿什麼幫你觀測氣象？”
韓渝在遠洋海輪上服務時就意識到想成爲船長仍有很多不足，回來之後不止一次去過老丈人單位，請老丈人教自己氣象知識，也不止一次參觀過氣象臺的雷達。
“嗯，幫幫忙，我沒想到，鄒局一樣沒想到。鹹魚，我們最多借用一個月，我們可以承擔幾個船員這一個月的工資。”
“裝備得起，不要錢！至於操作和預測，這不是有我麼。”
“現在！”
“你知道先進的氣象雷達有多貴嗎？”
“好吧，反正有些分隊的人員一樣不多。”
韓工生怕女婿不感興趣，又緊攥着拳頭強調。
“什麼事？”
韓渝不假思索地說：“不感興趣。”
如果同等對待，豈不是要花一千六百多塊錢。
老丈人對那部雷達是真有感情，畢竟轉業之後的這些年是靠那部雷達吃飯的。
去年發大水，席工就曾作爲長江水利委的專家向江南省W陳書記彙報過工作，並代表長江防指指導過姑州和濱江的防汛。
沒了外人，韓工笑問道：“三兒，你對雷達感不感興趣？”
“對對對，不能賣！可把它安裝在哪兒？”
“爸，檸檸剛打電話問你呢。”
見女婿若有所思，韓工想想又說道：“711當年也不便宜，採購一套要七十多萬，你想想七十年代的七十多萬是什麼概念？所以很多地方直到八十年代纔開始裝備。”
人家在001上投資了十幾萬，現在想借用一個月，實在不好意思不答應。
韓工看着女婿驚愕的樣子，補充道：“別看711型雷達很落後，但直到八五年還有很多地方的氣象局纔開始裝備。就在此時此刻，它依然是很多地市和區縣一級氣象臺的主要觀測裝備！”
後來時髦去鄉鎮廣播站甚至縣電視臺點歌，再後來又時髦去電視臺點播電影，已經沒什麼人會請老陳來放露天電影了。
等老丈人提着旅行包風塵僕僕趕到營區，先去宿舍換上迷彩服走進辦公室時，韓渝才真正意識到專家不能亂聘，聘書確實不能濫發。
太湖流域管理局跟長江委一樣隸屬於水利部，但太湖流域管理局是管太湖流域的。
韓工說道：“剛纔不是說過麼，上級給我們單位裝備了一套先進的氣象雷達，據說花了上千萬。以前的氣象雷達退役，拆下來扔在倉庫裡，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堆廢鐵。”
“可以安裝在躉船的船頂上，給我一間辦公室做觀測室，等安裝調試好我就可以開工。”
“爸，我們是防汛搶險突擊營，我要雷達做什麼！”
“711至少能測定方圓兩百公里內的雲層、距離、方位和高度，能觀測雲層的厚度。有它在，有我操作預測，你就能掌握第一手的氣象信息！”
但只有去過氣象臺的人才知道，在氣象觀測尤其氣象雷達裝備上，國內落後的太多太多。
這幾年沒什麼人看電影，國內的那些電影製片廠也沒推出什麼好影片，再加上到處都是錄像廳，天天播放港臺電影，電影院維持不下去關門了。
但老陳就喜歡放，更喜歡有觀衆看。
韓渝能理解他的心情，只是營裡確實不需要氣象雷達，再說剛剛纔出了大血，小心翼翼地說：“爸，想知道會不會下雨我可以收聽天氣預報。”
“上個月退役的。”
“爸，你是說你們單位的711型氣象雷達退役了？”
韓渝是真捨不得，沉默了片刻問：“席工，眼看就入梅，入梅之後就是夏汛，你是長江水利委在我們這邊的高級專家，你這個時候回漢武，如果到時候發大水，誰指導沿江各地市防汛？”
這有那麼點像四廠電影院的放映員老陳。
說是退居二線，其實是工作被年輕人搶了。
“用肉眼觀測，站在房頂上觀測雲層，結合過去幾年、幾十年的氣象資料推測。甚至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險，爬上氣象風箏或氣象氣球去高空觀測。直到六零年前後，才從英國和日本引進了三部小型雷達用於測雨。”
作爲一個遠洋貨輪的船長，必須懂點氣象，至少要會看氣象雲圖。
“我們只是營級單位，而且是預備役，我們裝備得起雷達嗎？就算真能裝備，誰會操作，誰會預測？”
“我剛接到緊急通知，上級讓我回漢武。001的水下測繪系統搞好了，測繪軟件也升級好了。申請經費時鄒局跟上級拍胸脯保證能發揮作用，現在上級希望001能去上游協助勘測。”
老陳以前也是農民，因爲上過幾年小學，對放映機又比較感興趣，就被時任四廠公社的書記“提拔”到放映隊，後來一直在四廠電影院放電影。
“爸，我們兩個營有懂氣象的嗎？就算成立氣象保障分隊，你這個分隊長也是光桿司令。”
“席工，你是說今年可能發大水？”
韓渝生怕老丈人會打人，笑問道：“爸，你們單位領導能同意把舊雷達給我？”
“我是說氣象雷達，是大雷達，不是001上的那種小雷達。”
“不會吧。”
再想到誰沒點情懷，韓渝點點頭：“行，我們下午就去拉，拉回來我們一起安裝。”
“天氣變幻莫測，萬萬不能懈怠。不是嚇唬你，我接下來要說的你也不要外傳，上級綜合各方面的意見，認爲今年有可能爆發比五四年更大的洪澇災害。”
轉業到地方一樣是業務骨幹，在濱江氣象局做了近十年副總工程師兼首席預報員。
“不要錢，有這好事？”
讓韓渝倍感意外的是，席工居然說道：“今年跟去年不一樣，剛接到上級通知，今年江南省這邊的長江防汛，由太湖流域管理局安排專家負責。”
韓工不認爲自己這個老氣象人跟不上時代，更不認爲自己這個預備役部隊的氣象專家發揮不出應有的作用。
韓工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不快地說：“711是不夠先進，但它是我們國家自主研發、自主製造的第一代氣象雷達。你知道沒有711之前我們中國是怎麼觀測氣象的嗎？”
更重要的是，老丈人之所以能從一個普通的農家子弟，成爲部隊的技術軍官乃至氣象局的副總工程師，就是靠雷達起家的。
前些年誰家有喜事，喜歡請人家來放電影。
“車上都安裝過，安裝在船上怎麼了！”
“光桿司令就光桿司令。”
“嗯。”
“問我做什麼，你們忙你們的。”
前段時間來開發區放了一場，放給工地的民工看。不要錢，甚至不要管飯，只要幫他接電線，只要幫他把銀幕支上。
“你能收聽到的氣象信息，都是我們這些氣象人經過反覆觀測、研究甚至會商之後發佈的，具有一定滯後性。如果裝備氣象雷達，你就能獲得最及時的氣象信息，也就能多出一個甚至幾個小時進行準備。”
考慮到指揮部不能總沒人值班，二人跟韓工寒暄了一會兒，夾着聘書心滿意足的走了。
韓渝正不知道怎麼應對，管理員劉德貴很大氣地說沒問題，明天就讓一營教導員楊建波去採購。
他滿是期待的緊盯着女婿。
老葛同志很高興，老書記更高興。
韓工說去躉船就走出了辦公室，韓渝連忙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趕緊摁下通話鍵接聽。
“白送的東西不要白不要，我安排人去拉回來，那口鍋挺大的，就算當廢鐵賣也能賣百十塊錢。”
“美國一家公司報價四百多萬美元一套，摺合人民幣三千多萬。徽安有一家企業去年跟那個美國公司談判，想引進技術生產。人家讓買零配件回來組裝，但買零配件回來組裝更貴。”
老陳下崗，什麼都沒跟四廠鎮裡要，就要那臺他放映了好多年的放映機和一堆不知道放映了多少次的老電影膠片。
韓渝打定主意他們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韓工得償所願，見女婿的手機響了，起身道：“你先接電話，我去躉船上看看，到底把雷達安裝在哪兒好。”
“怎麼觀測的？”
“有多貴？”
現在裝備了先進的氣象雷達，用電腦，搞數字化，覺得他跟不上時代，讓他給年輕人騰位置，他心裡自然不會好受，很想做點事讓單位領導看看，證明他還是有點用的。
電話是席工打來的，韓渝一接通就聽見席工在電話那頭說：“鹹魚，跟你商量個事？”
天天看中央臺的氣象預報節目，從電視上看很先進。
韓渝將信將疑地問：“現在還有很多單位在用？”
“可雨已經停了，潮位也降了！”
他見女婿點頭了，不禁笑道：“這就對了麼，其實可以考慮成立個氣象保障分隊，我兼氣象保障分隊的分隊長。”
“你岳父是濱江氣象局的副總工程師，有些事他可能知道一些，你可以問問他。”
“七幾年的設備，用的是電子管，顯示器都不如電視機清晰，操作檯比銀行裝的取款機都大，跟老古董差不多，應該進博物館，早該退役了！”
“安裝在船上？”
這應該不是危言聳聽，不然席工的上級不會讓席工借用001去上游勘測……
韓渝意識道問題的嚴重性，急忙問道：“席工，你打算讓001什麼時候啓航？”
席工不假思索地說：“越快越好。”
韓渝深吸口氣，說道：“行，我這就安排船員，讓船員趕緊過江向你報到，服從你的命令，接受你的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