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半左右,天空尚是靛青色,江面迷濛,隱約可見一兩盞漁火引着小漁船穿過霧靄,慢悠悠地劃破江水駛向遠處。
已經在江堤上蹲守了兩天兩夜的水警四中隊協警王小山又累又困,同時又很激動,因爲陳小娟團伙正在江面上卸的是最後一條船上的煤。
羅隊的“取證船”和長航震江分局楊州派出所前天夜裡幫着找的“跟蹤船”,早在一個小時前就取完了證,往上游航行,然後在上游調頭,從長江南側航道順流而下,去下游與前來收網的大部隊匯合。
抓捕行動在江上進行,守在岸上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監視。
他正想着那三條船上的不法分子見着大部隊之後會不會狗急跳牆,跳江往岸上游,一起在江堤上蹲守的黃玉華突然道:“不對,他們怎麼把卸下來的煤又往貨船上裝!”
王小山急忙接過望遠鏡,調整焦距,仔仔細細觀察了一會兒,不禁笑道:“卸下上百噸煤會留下痕跡,他們是在整理堆頭,恢復成剛裝滿時的樣子。”
“堆頭可以恢復,噸位和載重線怎麼做手腳?”
“應該有壓載艙,可以抽水壓載。”
“船被改裝過?”
“應該是。”
“他們都快收工了,魚支和羅隊怎麼還沒到!”
“應該快到了,那邊有燈光,可能就是魚支他們。”
黃玉華接過望遠鏡,順着王小山手指的方向看去,沉吟道:“不太像,從燈光上看是個船隊。”
王小山笑問道:“幾條船?”
“一、二、三、四,包括拖頭一共四條。”
“這就對了,等着看好戲吧。”
“什麼就對了?”
“001是拖頭,羅隊一條船,長航震江分局一條船,馬隊一條船,這不就有四條了。”
四條貨船,加上001,不就是一支小船隊麼。
黃玉華反應過來,笑道:“僞裝成船隊挺好,開到邊上他們都不一定會注意。”
正如王小山所說,爲確保萬無一失,韓渝讓四條貨船跟在001後面,僞裝成一支上水的小船隊。但等會參加行動的不只是四條貨船,還有港監局和水上分局的兩條小快艇。
水上抓捕跟岸上抓捕不一樣,很難說不法分子會不會跳江。
萬一跳江,能跑掉算他運氣好,要是運氣不好溺亡了,到時候會很麻煩。
韓渝站在001駕駛艙外的護欄邊,目測了下船隊與三條“作業船”的距離,隨即舉起對講機:“各組注意,各組注意,抓捕行動三分鐘之後開始,以照明彈爲信,請各組看到信號之後迅速趕往預定位置。”
“一組收到,完畢。”
“二組收到,二組收到,完畢!”
“三組收到,完畢!”
“四組收到,完畢!”
韓渝回頭看看正在左舷外以船隊爲掩護航行的兩條快艇,接着道:“王小山王小山,我韓渝,收到請回答。”
“魚支魚支,我是王小山,請講。”
“我們即將展開行動,請你們留意江面。”
“明白。”
……
跟着公安在江上蹲守了兩天兩夜,好不容易等到了收網,省臺的陳記者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叫上兩個同事把已經收拾好的設備取出來,準備拍攝抓捕全過程。
看着他們忙碌的樣子,韓寧提醒道:“陳記者,等會兒注意腳下,千萬別掉進江裡。”
“放心,我們會注意的。”
陳記者話音剛落,韓渝順着梯子走了下來,看了一眼正在準備火箭彈的小龔,也叮囑道:“姐,你等會兒也要小心點。”
韓寧微微一笑:“我知道,我不會有事的。”
事實上今夜的行動沒讓她來,是她非要參加的。
倒不是爲了表現,主要是考慮到有一個女嫌疑犯,如果她不來等會兒搜身之類的不太方便。
韓寧想想着來前弟妹曾開玩笑說“姐弟同心、其利斷金”,001的船頭已經平行航行到運煤船的船尾。
韓渝站在指揮艙門口,舉着大喇叭的通話器命令道:“發射!”
小龔蹲在船頭的護欄邊,早已取下了火箭發射器的後蓋,左手扣住露出拉環,右手握緊火箭架在護欄上,使其以四十五度的角度指向上方。
聽到韓渝的命令,他迅速拉動拉火繩。
跟放煙火似的,只聽見一身尖厲刺耳的鳴聲,火箭騰空而起,當到達彈道最高點時,砰一聲爆開燃燒,把方圓近一里漆黑的夜空變爲白晝!
與此同時,範隊長很默契地打開警燈,拉響警笛。
兩條快艇宛如離弦之箭,從船隊左舷拉出兩道水花飛快地衝到前面,像在江面上畫圓似的,繞着“作業水域”開始兜圈。
船主傻眼了。
正在整理堆頭的船主老婆嚇得扔下了鐵鍬。
浮吊船的船長和船員愣住了,陳小娟等卸煤的人手足無措。
“船上的人請注意,船上的人請注意,我們是長航公安,我們是長航公安,現在對你們進行檢查,請伱們配合!”
就在韓渝喊話的同時,三條參加行動的貨船緩緩從靠江堤這一邊的水域圍了上來。
照明火箭彈在空中只停留了九秒,但隨着一盞盞探照燈亮起,江面不但依然宛如白晝,並且照的船主船員和陳小娟等人睜不開眼。
跟陳小娟一起去過白龍港錨地的男子意識到東窗事發,很快緩過神,轉身就跳進了江裡。
他水性不錯,一個猛子鑽出十幾米!
然而,韓渝是有備而來。
並且他水性再好,也不可能比小魚好。
小魚正在水上分局的快艇上,小魚的任務就是警戒,見有嫌疑犯跳水,立馬往嫌疑犯遊向的方向指了指。
駕駛員反應過來,立馬調整航向追了過去。
與此同時,001的船頭緩緩靠上的運煤船。
小龔剛放下火箭發射器正忙着帶纜,韓渝就在張平的掩護下身先士卒,第一個爬上了貨船。
“不許動,我們是公安,都給我蹲下!”
“公安同志,我們在卸貨……”
“卸貨,經貨主同意了嗎?這船煤到底應該運哪兒去的?”
這是一條夫妻船,船主無言以對,船主的老婆雙腿都嚇軟了,就這麼一屁股癱坐在煤堆上。
張平和小龔已經上來了,韓渝顧不上這對監守自盜的夫婦,穿過貨船,剛跳到浮吊船上,馬金濤和羅文江的兩條船也從裡側靠上了兩條三無船,從南北兩個方向包抄。
陳小娟沒想到竟會在江上被公安包圍,站在船頭急得團團轉。
她想跳江跑,可水性不行又不敢。
正六神無主,羅文江跳上船頭一把攥住她:“陳小娟,想什麼呢?”
“啊……”
“啊什麼啊,我們盯了你很久了,轉過去,給我老實點!”
陳小娟被反銬上了,跟陳小娟一起的另一個男子也被公安摁趴在煤堆上。
浮吊船的船主嚇得魂不守舍,急切地說:“公安同志,不關我的事,我就是他們裝卸的。”
“江上那麼多貨船,誰叫你去幫着卸貨你就幫着去卸?”
“公安同志,你聽我解釋,我真只是幹活的,再說船上又不是沒有人,船老闆讓卸的……”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關不關你事我們會查清楚的。”
卸完之後還要往回裝幾噸,幫着恢復堆頭,傻子也知道卸下的煤有問題。
韓渝不認爲他真不知情,毫不猶豫把他銬上。
正想拔出對講機問問小魚那邊怎麼樣,水上分局的快艇開了過來,靠在羅文江的取證船外側。
小魚跟落湯雞似的,把另一個像落湯雞似的嫌疑犯押上了船。
“都說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還想跳江跑,你跑得掉嗎,也不怕淹死!”居然洗了個江水澡,小魚一肚子鬱悶,禁不住給落網的嫌疑犯來了一下。
省臺的記者正在拍攝,辦案要文明。
韓渝連忙乾咳了一聲,回頭道:“羅隊,抓緊時間組織審訊。馬隊,檢查這兩條三無船,估下大概有多少噸煤。”
“是!”
“張隊,檢查各船號燈號型,提醒航經船隻注意避讓。”
“明白。”
“小魚,我在001上有一套乾淨衣裳,你趕緊去換上,千萬彆着涼。”
“行。”
韓渝很想審審陳小娟,但現在不是時候。
他飛快地環顧了下四周,確認所有嫌疑犯都落網了,便快步走到船頭,掏出手機打電話向何局、張局彙報,然後通知在外地等候抓捕的各小組收網。
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婚喪嫁娶俗。
在陵海,家裡要是有人去世,一般是白天下葬。
而方誌強要抓捕的目標,正在凌晨給其剛去世的父親送葬。
不知道這裡沒推行殯葬改革,還是管得不夠嚴,這裡的人去世了依然是土葬。
天沒亮,送葬隊伍吹吹打打的出發了。
和尚道士、孝子賢孫和親朋好友加起來有五六十人,天沒亮聽到吹鼓聲出來看熱鬧的村民也不少。
方誌強和小陳跟本地派出所的同行一起,混在看熱鬧的人羣中,遠遠地看着送葬隊伍停在一片莊稼地裡。
收網的命令已經收到了,隨時可以抓捕。
小陳用老家話低聲問:“方隊,抓不抓?”
有本地同行協助,倒不擔心嫌疑犯的家人和親友會阻擾。
但前面正在挖坑,等會兒要把棺材埋進去,要抓捕的目標又是死者的長房長子……
法律不外乎人情。
方誌強權衡了一番,不動聲色說:“再等等,等下完葬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