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點48分,長航昌宜分局緊急召開黨委會。
會議室裡的氣氛很緊張,局長鬍洪寶簡單介紹了下情況,就跟政委、兩位副局長和政治處主任一起研究起局裡轉發來的材料。
材料不是很多,只有8頁,內容卻觸目驚心!
“各位,局裡讓濱江分局黨委委員韓渝過來督辦,韓渝正在來我們這兒的路上,在韓渝趕到之前我們必須拿出行動,不然見着人家我都不知道怎麼彙報。”
“胡局,丁局到底怎麼想的,竟然讓濱江分局的黨委委員來督辦?”
“濱江分局的黨委委員一樣是長航公安局的幹部,而且韓渝不是普通的副處級幹部,他既是全國公安系統二級英模,也是我們長航公安系統成立以來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全國人大代表!丁局讓韓渝來督辦,可見丁局對這個案子有多麼重視。”
身兼刑偵支隊長的王副局長反應過來,陰沉着臉說:“從材料上看,鍾士奎肯定有問題!”
分管治安的楊副局長擡頭道:“那幫江匪船霸打砸搶,甚至負隅頑抗,搞得許春纔不得不鳴槍警告的事我知道。一共二十七個嫌疑人,當時只抓到八個,鍾士奎後來還分局來跟我說東巴公安局找他說情,要給我們抓獲的八個嫌疑人辦取保候審。”
“給辦了嗎?”胡局急切地問。
“沒給辦。”楊副局長點上煙,彙報道:“許春才也給我打過電話,許春才說漢川129輪的船長和十幾個船員都被打傷了,那麼多人全在醫院裡。如果給打人的八個嫌疑人辦取保候審,怎麼跟受害人交代?”
“幸虧許春才堅持原則,也幸虧你沒同意,不然麻煩會比現在更大。”
“胡局,那現在怎麼辦?”
“我們聯繫不上受害人,許春才應該能聯繫上。老王,你親自給許春纔打電話,讓他趕緊想辦法聯繫受害人。”
“然後呢?”王副局長問。
“東巴不是辦案的地方,讓許春才動員受害人儘快來昌宜,我親自接待,親自向他們瞭解情況。”胡局權衡了一番,接着道:“老楊,讓辦公室通知鍾士奎來分局開會,究竟開什麼會,到底找個什麼藉口,你看着辦。”
“行!”
“政委,你辛苦一下,去高速口接韓渝。”
“把他接到哪兒?”
“昌宜大酒店,我今晚估計是顧不上給他接風,你到時候看着安排。”
蕭政委猶豫了一下說:“胡局,他是欽差大臣,你晚上再忙也要去敬杯酒吧。再說他是來督辦的,說不定要聽彙報。”
“這些情況我知道的比他晚,總得給我點時間瞭解情況吧。什麼都不知道,讓我怎麼彙報?我剛跟濱江分局的老齊打過電話,老齊說韓渝不是那種喜歡繁文縟節的人,而且韓渝不喝酒。”
“好吧,我負責接待。”
……
東巴縣地處鄂西、川東交界處。
東巴縣城在三峽中的巫峽中點上的南岸依江而建,縣城的每棟建築都像是粘掛在懸崖峭壁之上。臨窗俯瞰,滾滾長江就在樓下咆哮奔騰。
這裡擁有無數旅遊景點,旅遊資源非常豐富,也盛產煤炭、優質石材、木材和菸葉,引得各地客商前來旅遊觀光、投資創業。雖然受非典疫情影響,但這個風景如畫的小縣城依然商賈雲集,一派繁榮的景象。
這裡也是苗族和土家族的聚集地,民風淳樸但也強悍。
由於地形複雜,崇山峻嶺、峽谷幽長,又是好幾個民族的聚集地,自古以來就匪患猖獗、治安問題突出。
石孝通躲在建山崖上的賓館裡,趴在窗戶上,看着下面的滾滾江水,想起不堪回首的日子。
今年5月9日,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他既是船主也是船隊的負責人,他的船大,聯繫的船也多,甚至有自己的煤炭銷售渠道,是綠村坡等煤礦最大的運輸商兼客戶。 每次來煤礦老闆都要請他喝酒,喝完酒還請他去碼頭茶社吃下午茶。
那天下午,正跟幾個煤礦老闆在碼頭茶社天南地北地聊着長江流域各地煤炭市場行情和船運行情,在碼頭裝卸貨物土家族包工頭豹子飛奔過來說:“石老闆,有人在船上打砸搶!”
他嚇了一跳,跑到江邊,往江心一望,只見黑壓壓約二十幾個人正在他的船上大打出手。
船長和大副被人拖在甲板上拳打腳踢,船樓駕駛室玻璃被那些人用鐵錘砸碎了,水手們被一幫壯漢追打着在甲板上亂跑。可甲板就那麼大,又能跑哪兒去,最後只得跳江!
他很快緩過神,憑着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和直覺,判斷出這一定是有預謀的。他當即掏出手機打電話報警,然後一邊等警察,一邊焦急的盯着江心船上的“戰事”。
對方人多勢衆,自己的船員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豹子趕緊找船去救跳江的船員。
那些人在船上大約打砸了半個小時,乘一條小艇離開129輪,靠到岸上,衝上碼頭。
石孝通清楚的記得那些人有的剃葫蘆頭,有黃毛,有光頭,有的紋身,有的滿臉橫肉,還有一個脖子裡掛着大金鍊子,全特麼是社會上的混子!
石孝通發現那些人是衝自己來的,預感到大難臨頭,趕緊把一起在岸上的小兄弟劉清喊到身邊,說小劉,哥今天恐怕凶多吉少!我不知道是哪路的冤家對頭,你趕緊離我遠點,你用不着陪我遭難,假如我遇到什麼不測,你幫我給你嫂子報個信兒……
推開小劉,目送眼淚嘩嘩的小劉跑出人羣,他把裝卸包工頭豹娃子拉到一邊,緊握着豹娃子的手喊道:“豹子,如果你是我的好兄弟,今天哥的命就指望你出手相救了!”
豹娃子是土家族人,性格豪爽,樂於助人,平時跟他處的又比較好,一口大約下來,問:“石哥,你讓我怎麼做?”
然後,他讓豹子把在碼頭裝卸的一百多號民工都喊了過來,個個舉着鐵鍬,一致對外!
他不是讓碼頭上的土家族兄弟跟那些混子拼命,只是想爲公安出警爭取時間。
爲鼓舞士氣,他從包裡取出幾萬塊錢現金,保證只要大傢伙堅持到公安趕到,只要舉起鐵鍬的兄弟,一個人發一百塊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何況他這些年經常跑這個碼頭,出手一直很大方,再加上有豹子帶頭,一百多個民工跑了過來,圍成人牆,把他護在身後,舉着鐵鍬跟那幫混混對峙。
豹子召集的人多,那些混混兒不敢上前,豹子召集的全是民工,一樣不敢動手,雙方就這麼對峙對罵。
僵持了大約半個小時,長航昌宜分局東巴派出所的三個民警好不容易穿過擁堵狹長有着“九曲迴腸”之稱的東巴縣城信陵鎮的街道趕到碼頭。
三個民警簡單瞭解了下情況,確認那幫混混兒打傷了人、砸壞了船,就開始在碼頭上抓人。
然而,那些混混不怕警察,不但不聽警告上警車,還要打警察。
帶隊的許教沒想到他們如此猖狂,當即對着天空鳴槍示警,有幾個混混嚇壞了,蹲在地上不敢動,更多的混混四處逃竄,到最後只抓了八個。
暴力衝突雖然暫時平息了,但石孝通卻不能跟公安民警去派出所做筆錄。
129輪的滿目瘡痍和現場的悲壯讓他痛不欲生,可他必須強忍着悲憤組織部下搜尋跳江逃生的水手,送受傷的人去醫院。
等他收拾好殘局身心交瘁的趕到東巴人民醫院時,看到的一切讓他更痛不欲生:船長被打成了腦震盪,一隻眼睛被打瞎了!
大副的肋骨斷了三根。
大副的婆娘躲在廚房也沒能逃過一劫,左腎被那些混混兒踢壞了。
大管輪胳膊都被打斷,水手小錢頭被打破了,跳江的兩個水手雖然被救上來了,但受到了嚴重驚嚇,蹲在牆角里瑟瑟發抖,連站都站不起來,醫生說要接受心理治療……
他挨個病牀慰問受傷的兄弟,抱着弟兄們痛哭,當着弟兄們的面發誓:此仇不報,誓不爲人!
然而,當他懷着無比氣憤的心情大晚上走進東巴長航派出所,作爲報案人和受害者接受完詢問,剛在筆錄上籤完字摁上手印後,姓鐘的所長居然讓他寫個擔保書,要把今天下午在碼頭上抓的八個混混擔保出去!
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據理力爭,強調我是受害者,你們憑什麼要我擔保殘害我的人出去?你們是人民警察嗎?東巴縣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這也太無法無天了吧!
那個姓鐘的所長惱羞成怒,拍着桌子咆哮:“你竟敢在我所裡大喊大鬧,我要治你妨礙公務的罪!”
這時候,下午帶隊出警的公安衝了進來,一把拉住他,喊道:“石老闆,跟我走,去醫院取證。我是所裡的教導員許春才,請你相信我,我們會處理好你的案子,還你一個公道!”
在同一派出所裡,居然有兩個完全不同的態度。
石孝通一頭霧水,但看到許教導員誠懇的目光,憑多少年走南闖北的經驗判斷許警官是好人,便緊跟着許警官走出辦公室坐上警車去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