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喜酒已是晚上九點半,沈市長自然不會讓葉副市長連夜回楊州。
老葛今非昔比,堪稱財大氣粗,在酒桌上就悄悄打電話安排好了住的地方。
韓渝和韓向檸就這麼跟着他和沈市長、周政委一起,分乘三輛車把葉副市長送到五山大酒店。
難得跟幾個老部下相聚,葉副市長髮自肺腑的高興,當然要好好聊聊。
老葛訂的是套房,房間夠大,正好可以打升級。
他們不是領導就是長輩,韓渝和韓向檸沒資格上桌,乾脆當起服務員,給他們端茶倒水。
然而,他們的興趣並不在打牌上,一坐下來就聊起各自的近況、陵海以及濱江的重要人事變化,甚至總結起過去一年經濟發展的情況,展望接下來國際國內的經濟發展趨勢!
剛剛過去的2000年,國民經濟運行跟1999年差不多,幾個“結構性矛盾”雖略有緩和,但發展思路並沒有大的調整。上級倒是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可具體實施一時難以到位。
許多項目重複建設,城市工業品過剩。
不少企業重組乃至倒閉,許多職工下崗。
農村和農業發展面臨嚴峻挑戰,過去這幾年經濟增速很快,但農產品的實際市場價格卻在下降。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農民純收入增長的百分之七十靠的是糧食生產以外的多種經營。
直至今日,糧食生產並沒有真正納入市場經濟體系,計劃種植、計劃收購仍佔統治地位,直接導致農民收入增長緩慢、負擔加重、糧食積壓和財政損失加重等嚴酷現實……
韓渝就這麼上了一堂經濟課,不敢相信看上去發展很快的經濟背後居然存在這麼多問題,猛然意識到葉副市長不是靠在抗洪搶險上取得的那點成績被省裡委以重任的。
上級真正看重的是他搞經濟的能力,事實上他擔任陵海市W書記的那幾年,正是陵海經濟發展最快的幾年!
沈市長也不只是擅長招商引資,他原來是計委的幹部,專門制定各種經濟發展計劃的。能聽得出來,他對如何搞好經濟建設有自己的想法。
老葛一樣不只是會忽悠,他一樣懂經濟,尤其對農村和農業發展存在的問題看得很透徹。
韓渝聽得暗暗心驚。
韓向檸受益匪淺,忍不住問:“葉市長,你認爲怎麼才能解決這些問題?”
“從大環境上看,亞洲金融危機的陰影正在逐漸消散,這一點從下半年的出口有所回升中可以看出。”
葉副市長一邊洗牌,一邊分析道:“全球經濟正在走出緊縮低谷,國家這幾年成功的外交努力也開始進入收穫期。美國和歐盟不可能不正視一個日益強大的中國存在,WTO談判已進入最關鍵的階段,如果能在一年內加入WTO,我們的經濟發展環境將大大好於去年。”
“具體會好在哪些方面?”
“我們有龐大的市場,有吃苦耐勞且用工成本低的工人,我相信只要能加入WTO,美日韓等國的資本會大量涌入我們中國,很多產業會往我們中國轉移。”
葉副市長笑了笑,想想又說道:“香港大老闆之所以願意去你們長州投資,很可能與WTO談判進入收官階段有很大關係。你跟香港大老闆熟,不信有機會你可以當面問問。”
香港大老闆上次來長州時還真跟侯市長聊過中國能不能加入WTO的事!
韓向檸猛然反應過來,低聲道:“這麼說我們接下來要加強招商引資力度。”
“不只是你們,我們楊州也一樣。再說你們侯市長多精明,我估計他早開始佈局了。”
“侯市長下半年是出過好幾次國。”
“但我們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想真正解決那些問題,我認爲還是要靠城市化建設,要進行產業結構調整,尤其要大力發展第三產業。”
城市化建設,不就是讓農民搬進城市麼。
那麼多企業倒閉,那麼多城鎮職工下崗,城裡沒那麼多工作,讓農民離開土地吃西北風啊?
所謂的第三產業,不就是讓人家開小店甚至擺攤嗎?
雖然能賺到錢,但那是沒辦法的辦法,況且只要是做買賣就有賺有賠,萬一賠了怎麼辦?
老葛不認同葉副市長的觀點,可又不知道怎麼反駁,乾脆笑道:“今年是建黨80週年,經濟發展上雖然存在一些問題,但我相信只會越來越好。”
周慧新對經濟不是很懂,連忙道:“這倒是,至少我們解決了溫飽。看上去好像沒什麼了不起的,但事實上非常不容易!”
這一點,韓渝深有感觸,不禁嘆道:“這些年發展的已經很不錯了,我那會兒被海運局外派,在船上跟外國船長閒聊,你們知道人家是怎麼說我們中國的嗎?”
“怎麼說的?”沈市長好奇地問。
“我那會兒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工資雖然不多感覺日子過的還可以,結果人家說我們中國屬於極度貧困的國家。剛開始我不信,後來靠泊了幾個發達國家的港口,才知道我們是真窮。”
韓渝頓了頓,感慨萬千地說:“七月份隨海軍艦艇編隊出訪,繞地球轉了一圈,感覺跟第一次出國完全不一樣。”
“有對比?”
“嗯,對比很強烈。”
只有過來人,才知道能有今天實屬不易。
葉副市長點點頭,放下牌笑看着他問:“鹹魚,你第一次出國,有沒有想過留在國外不回來?”
“沒有。”
“真沒有?真沒想過?”
“真沒有,真沒想過。”韓渝回頭看看學姐,嘿嘿笑道:“那會兒我跟檸檸已經確定了戀愛關係,檸檸在家等我,我怎麼可能留在國外不回來。”
韓向檸心裡美滋滋的,嘻嘻笑道:“你敢不回來!”
沈凡禁不住笑道:“葉市長,我覺得鹹魚那會兒之所以沒有滯留國外的想法,一是有向檸在等他,二是他那會兒小,比較單純。”
“沈市長,你這話什麼意思?就算現在出國,我一樣不會考慮滯留國外,我想都不會想。”不等沈凡開口,葉副市長就意味深長地說:“你不會這麼想,不等於別人不會。你知道當年有多少人一出去就不回來了嗎?我記得有個藝術團出國演出,幾十個人出去,就回來了幾個。”
“還有運動員,甚至有拿過冠軍運動員。”老葛輕嘆道。
“甚至有高幹子弟。”周慧新拍拍韓渝胳膊,笑道:“你當年完全有機會滯留國外卻選擇回來,這已經很了不起了,可以說你經受住了考驗!”
“這算什麼考驗?”韓渝被搞得啼笑皆非,想想又捧着茶杯說:“而且,當年外派時我不只是一個普通船員。出發前海運公安局領導找我談過心,出去多少人就要回來多少人,我相當於翻譯兼領隊。”
鹹魚第一次出國洋時周慧新還沒去陵海工作,葉副市長也不是陵海的一把手,那會兒甚至都不認識沈凡。
老葛意識到他們對鹹魚沒想象中那麼瞭解,不禁笑道:“葉市長,周政委,鹹魚當年做過近海客輪的乘警,跑過南洋航線。東海開廣洲的客輪一進入臺灣海峽,他就要全副武裝守在駕駛室,防止有不法分子劫船叛逃。”
葉副市長真不知道這些,驚問道:“是嗎?”
“嗯。”韓渝點點頭,微笑着確認道:“我在近海客輪上幹過,也在近海貨輪上幹過。內貿船跟客輪不一樣,船上沒乘警,只有政委。有些船連政委都沒有,我在船上就相當於政委。”
“這麼說你是個老政保!”
“主要是那會兒比現在亂,既要防止有人劫船叛逃,也要防範偷渡,還要防範有人利用職務之便走私。”
正聊着,手機突然響了。
韓渝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見是刑偵支隊長蔣有爲打來的,連忙摁下通話鍵接聽。
“韓局,你在哪兒?”
“我在市區,怎麼了?”
“天升港水域發現一具浮屍,剛打撈上來,從屍表上看很可能是他殺!”
2001年的第一天,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
韓渝頭大了,立馬站起身,緊握着手機問:“具體位置?”
“華能電廠碼頭,我也是剛到。”
“有沒有通報水上分局?”
“通報了,老趙跟我一起過來的。”
“市局那邊呢?”
“已經彙報了,韋支讓我們保護好屍體,他馬上到。”
“死者是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警情就是命令,何況死者很可能是他殺,這很可能是一起命案。
韓渝一刻不敢耽誤,跟葉副市長、沈市長和周慧新道了聲歉,連招呼都顧不上跟學姐、老葛打,就拉開房門跑向電梯。
火急火燎趕到華能電廠自備碼頭已是深夜11點35分,碼頭上警燈閃爍,許多夜裡值班的電廠職工、保安和錨泊在附近過夜的船民聚集在碼頭上圍觀。
長航分局刑偵支隊長蔣有爲、副支隊長柳貴祥和濱江派出所民警老徐來了,水上分局副局長趙紅星、水警二大隊副大隊長鄒秉順來了,港閘分局刑警大隊和天升港派出所的民警也來了!
韓渝顧不上跟衆人打招呼,接過柳貴祥遞上的手電,照着平放在地面上的女屍問:“誰發現的?”
“電廠的幾個碼頭職工發現的,前面那艘滿載煤炭的貨輪要進港,他們過來協助靠泊,無意中發現江面上有東西往這邊漂,打開弔車上的大燈一看,發現竟是個人。他們不知道是死是活,趕緊開交通艇救援,結果開過去發現人已經死了。”
屍體腐敗的並不嚴重,死亡時間應該不長。
死者年齡在二十歲左右,長頭髮,瓜子臉,五官端正,是一個很年輕並且比較漂亮的女孩。
從衣着上看,死者的經濟條件應該不錯,至少比較喜歡打扮。
在最好的年華居然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想想就令人痛心。
韓渝暗歎口氣,低聲問:“你們懷疑是他殺?”
蔣有爲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輕輕撥開死者的頭髮,托起死者的下巴:“韓局,你看看這兒。”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死者脖子上竟有一道明顯的勒痕!
韓渝不忍直視,沉默了片刻,起身問:“她身上有沒有能證明身份的物品?”
“沒有。”
“誰打撈上來的?”
“我。”天升港派出所的民警舉起手,走過來道:“碼頭職工發現是具屍體,不敢碰,也不敢走。就在江上用對講機向碼頭負責人彙報,碼頭負責人打電話報案,我們一接到報案就趕到這兒,借用碼頭的交通艇把屍體打撈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