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子一時說不出話來,離落緩和了語氣,“不過這件事本就跟六王子沒有關係,六王子能幫離落到這個地步,離落已是感激不盡。”
樹蔭下,有斑駁的光影撒在離落的身上,看起來有一種讓人心碎的寥落,六王子怔怔地看着她轉身離開,心中有些愧疚,她實在是個可憐的女子。
這裡的夜晚依舊寒冷,離落躺在牀上裹緊了被子,卻沒有絲毫的睡意,耳邊聽聞山上松濤之聲,竟是漸漸入了神。
六王子在別院裡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離開了,臨走之前他看了一眼別院的大門,也許自己以後也不會再來了吧,希望那個可憐的女子能夠安穩平靜地過完這一生,也算是給自己一些安慰,最終自己還是成了跟父王、二哥一樣的人,六王子策馬而行,馬蹄聲踏碎了晨曦的一片安靜,消失在清晨的一片薄霧中。
六王子離開以後,那侍衛卻是被留了下來保護她們二人的安全,這個侍衛極其安靜,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不過這樣也少了一些彆扭,離落整日呆在房裡不怎麼出來,倩兒則是很開心,不用再看二王子妃的臉色,也不用每日晚睡早起,日子比以前過得要隨心所欲得多。
倩兒抱了滿懷嬌豔的花兒走進了離落的房間,卻發現她的房裡散落着滿地滿牀的書,不由地驚訝道:“姐姐,你看這麼多書幹什麼?”
離落輕揉了揉發痛的額角,“反正也沒什麼事幹,只當是打發時間了。”其實倒也不是打發時間,離落還沒有放棄回到中原的想法,做一個沒有過去的人的滋味實在是不怎麼好受,她想回到中原看看自己曾經生活過得地方,她想知道自己在中原究竟還有沒有親人。
離落端起手邊的茶杯,執起杯蓋拂去上面的茶沫,輕聲問倩兒道:“你現在還想回中原嗎?”她看倩兒似乎很喜歡這裡,笑容也比以前燦爛了許多。
倩兒思索了半晌之後,輕點了頭,“想。”
離落示意倩兒在自己的身邊坐下,“我以爲你很喜歡這裡。”
倩兒擺弄着懷裡的妍麗的花兒,神情有些哀切,“那裡畢竟是我的家鄉,而且我還有家人在那裡。”倩兒頓了頓,繼續道:“小時候家裡窮,家裡孩子多,爹孃就將我賣進了王府,其實我一點兒都不恨他們,因爲我知道爹孃他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纔會這麼做,再說了,我在王府過得要比在家裡好,畢竟在王府裡不用爲吃穿發愁,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其實,我很想回去看看他們。”
離落看着倩兒的神情,這就是牽掛的感覺吧,可是自己什麼都沒有,想想還真是夠可悲的。
這裡彷彿是世外桃源般的安靜,但是有時候安靜的表象之下往往涌動着不安分的暗流,夜已漸深,離落輕撫着躺在自己身邊的小狐狸暗自出聲,那個男子難道就真的把這個小傢伙送給自己不聞不問了?離落輕搖頭,正打算睡下,卻是聽到院子裡似乎有不尋常的動靜,正欲起身下牀卻是聽到了刀劍相抵之聲,心中暗自一涼,看來二王子跟二王子妃還是沒有打算放過自己,不殺了自己滅口他們是不會安心的。
六王子本就沒想到二王子會突然毀約,當時離開的時候,就留下了一個侍衛,而二王子派來的幾個人全是高手,那侍衛自然是抵擋不住的,其中兩個黑衣人牽制住六王子留下的侍衛,其他黑衣人則是一腳踢開了離落的房門,縱然離落再怎麼淡漠,在這樣的場景下不害怕是騙人的,那些黑衣確定面前的女子就是他們的目標,執着刀劍慢慢逼近離落,而此時躺在離落身邊的小狐狸也是注意到了危險的靠近,擡起頭,一雙滿是靈氣的眼睛緊緊地盯着那些黑衣殺手。
然而在那些還未走到離落牀前的時候,已經有另一撥黑衣人闖了進來,一進來便是不由分說跟那些蒙面的黑衣人動起手來,這些人的武功顯然比那些殺手更高一籌,瞬間已是把他們逼到了離落的房門外,離落還未從驚魂中回過神來,那一身清潤的男子便是快步走了進來,臉上的表情滿是緊張,“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男子也不等離落回答,便是細細查看,離落一時有些尷尬,伸手推開殷容疏的手,“我沒事。”只是有些嚇到了,自己剛剛差一點就被殺掉了。
直到完全確定離落沒事,殷容疏才完全放下心來,他看了一眼躺在離落身邊又是安心睡去的小狐狸,喃喃自語道:“這小傢伙還是像以前一樣這麼粘着你。”
“你說什麼?”離落不解。
殷容疏站立在離落牀前,蹲下身去跟她平視,然後伸手撫上她的側臉,“凡兒,我來帶你回家了。”聲音中滿是柔情,語氣裡還帶着隱隱的愧疚與自責。
離落愣了一下,偏頭躲開殷容疏的溫度的手掌,“我不是凡兒,我是離落。”
殷容疏堪堪收回手,聲音堅定,“你就是凡兒,我的妻子,我絕對不會認錯的。第一次在客棧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九分確信,這最後的一分,就是來自我的屬下在羌盧國的王城打探到的消息,這半年以來你一直都住在二王子府對不對?而二王子妃就是臨夏國的郡主,更重要的是,她是芊怡郡主的親姐姐。”殷容疏頓了一下,“我現在想要知道的關於你的來歷,那個二王子妃是如何跟你說的?”
“芊怡郡主是誰?”離落問道。
殷容疏沉默了片刻,“這些事情我會慢慢告訴你的,我想知道這半年以來,她是怎麼跟你說的你的來歷?聽說,你是她的侍女?”殷容疏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陰鷙,凡兒是堂堂的容王妃,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竟然讓凡兒侍候她,簡直不可原諒!
離落靜靜地看着殷容疏的眼睛,他真的是自己的夫君嗎?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看起來很是溫和的他,剛剛眼神裡卻是那麼陰冷可怕,他這是在爲自己鳴不平嗎?
“她告訴我,我是她從大火裡救出來的,她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麼來歷,救了我之後就把我帶回了二王子府,做了她的貼身侍女。”離落淡淡道。
殷容疏起身坐在離落的牀邊,眼睛裡滿是心疼,“這半年以來,你一定過得很苦吧?如果我早一點來西域找你就好了,”殷容疏苦笑着搖頭,“我也真是夠蠢的,一直在中原尋找,卻沒想過你可能被擄道了西域,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你也不用受這麼多苦了。”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你的妻子被帶到了西域?”
“有人給我送來的一封信,說你失蹤的事情是芊怡郡主做的,我這纔想到你可能被送到了西域,一個懷疑的地方自然是二王子妃,本來我是打算去王城二王子府打探一下的,沒想到還沒進王城便是遇到了你。”殷容疏脣畔含着溫柔的笑意,“看來上天終究沒有薄待我。”
離落靜靜的注視着面前的男子,心中暗道難道他真的是自己的夫君嗎?那司徒若雪說的……?離落搖搖頭,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這個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她直覺他並不會傷害自己。
此時房間外的刀劍相抵之聲已經停了下來,炎暝走進房間,看到殷容疏坐在離落的牀前,連忙低下頭去,恭敬道:“主上,一共六個人全部都留了活口。”
殷容疏輕笑,“想辦法讓他們說出誰是他們的主子。”
“屬下明白。”還敢暗殺他們王妃,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炎暝離開以後,殷容疏看着靜靜垂眸的離落,“你跟羌盧國的六王子很熟?”
離落一愣,呆呆地看着殷容疏,現在這個不是重點吧?
只見離落搖頭,“他幫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他的話,我這條命大概幾天前就保不住了。”六王子他是個好人,雖然嘴上有點損。
殷容疏微微一笑,“那是該好好謝謝他。”言罷,殷容疏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深深地看着離落的眼睛,“以前的事情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凡兒現在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離落搖頭,“而且,我的臉也毀了。”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夫君的話,她想自己最好還是先提前告訴他這一點,畢竟能接受一個容貌盡毀的妻子的男子,這天下應該沒有幾個。
離落說完之後,感覺到身邊的男子明顯有些呆愣,似乎是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臉上已經沒有了絲毫的笑意,整個人身上散發着一股陰沉的氣息,離落心中隱隱有些失望,卻又暗自唾棄自己,有什麼好失望的,本來就沒抱什麼希望。
“這個該死的女人,竟敢這麼對你!”不管是芊怡郡主,還是那什麼二王子妃,她們徹底惹惱了自己,這半年以來凡兒所受的苦,他會讓她們兩個一點點慢慢地償還,死是最好的解脫,他要讓那兩個女人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離落被身旁男子身上凌厲的殺氣給駭住,這種感覺是很震撼的,當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身上散發出凌厲殺氣的時候,是相當的震撼人心的,離落愣愣地看着殷容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殷容疏看到理論的反應,頓時收斂了身上的殺氣,“抱歉,嚇到你了,我只是……”只是心疼凡兒這半年來所受的苦,她們竟然把凡兒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毀了她的容貌、消了她的記憶、還讓他的凡兒去侍候那個女人,殷容疏一想到這裡心裡就抽痛得厲害,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凡兒,讓她受了這許多的苦,但是那些傷害過凡兒的人,他們一個都別想逃過,自己會向他們一一討回來的。
“你不介意嗎?我的臉……?”殷容疏的反應實在是出乎離落的預料,她以爲沒有一個男子是不會介意的。
殷容疏擡手輕撫了離落額前的碎髮,那裡有溫暖劃過,離落心中一暖,這種感覺好熟悉,他以前也曾經這樣做過嗎?
“凡兒,你現在忘了一切,或許會懷疑我的真心,但是,若是你想起我們以前曾經發生過得一切,你便不會懷疑我現在所說的話。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這世上我唯一愛的女子就只有蘇慕凡一人,沒有了凡兒,我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殷容疏頓了頓道:“凡兒,你知道,我以前疾病纏身,能活下去是我最大的願望,所以我從來不相信殉情這種事情,但是在你消失之後,我就想,如果你真的死了,大概我也會去殉情,因爲沒有了你,我一個人太孤獨了。”殷容疏說着便是笑了一笑,“而且,你最怕冷了,還有些怕黑,讓你一個人呆在那裡我也不放心,再說了,若是你看上了別的男人怎麼辦?所以我是一定要去陪你的。”
離落看着殷容疏臉上溫柔的笑意,心中驀地溫暖,他的眼睛告訴自己,他說的這一切都是真話,離落心中暗想,自己以前真的是一個好命的人,竟然能嫁給這樣的男子,不過現在的自己……離落苦笑,現在的自己就連記憶都沒有了。
殷容疏隔着輕紗撫上離落的側臉,“你的記憶我會幫你找回來的,就算找不回來也沒關係,我們還是一輩子的時間,以後我再也不會把你弄丟了。”
讓殷容疏暗喜的是,這一次離落並沒有躲開他的手,只是目光有些迷茫,看起來倒是少了那份冰冷和疏離,“你能把我以前的事情都告訴我嗎?”她想知道以前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殷容疏輕笑,“好,我會把以前的一切都告訴你。”殷容疏伸手拉了被子爲離落蓋好,“你以前最怕冷了,這裡現在雖然是炎炎夏日,但是一到了晚上就是冷風凌冽,你應該是最討厭的了。”
離落淡淡道:“習慣了也就好了。”
殷容疏爲離落掖被角的手一頓,聲音有些低沉,“以後,你便不需要去習慣這些。”
殷容疏重新擡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已是掛着溫暖的笑意,“我們之間真是發生太多事情了,要從哪裡說起呢?嗯……就從大婚那一天說起吧,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雖然在那之前,我已經派人去打探過你的事情……”這一夜,離落房間裡的燭火未熄,殷容疏就坐在她的牀前爲她細數着他們的過往,離落靜靜地聽着他口中以前的自己,心中暗自感嘆,現在的自己跟以前的她真是完全兩個樣子,也不知什麼時候,殷容疏的聲音漸小,離落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周圍都很平靜,彷彿昨夜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過一樣,離落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燦爛的陽光讓她微微眯着眼睛不敢張開,這一覺,離落睡得格外地安心,她已經好久都沒有這麼好好地休息過了。
但是,爲什麼自己聽到了呼吸聲?離落擡頭看去,那張俊顏就那樣沐浴在晨光中,安靜而美好,但是!自己怎麼會睡在他的懷裡?離落匆忙地坐起身子,而靠在牀上的殷容疏也因爲離落的動作而醒了過來,看到離落正在呆愣地看着自己,殷容疏脣畔浮起笑意,“怎麼呆住了?起牀洗漱一下,用早膳吧。”那口氣,彷彿是再熟悉不過的夫妻間的對話。
離落眼中有些微微的羞澀之意,卻是儘量掩飾,想了半天終於開口道:“你先出去。”
殷容疏輕笑着從牀上下來,但是在走到門口的時候,殷容疏卻是轉身笑道:“凡兒,我們是夫妻,其實,嗯……睡在一起也是正常,還有,凡兒,以後你就用回你原來的名字吧,離落這個名字……不好。”
殷容疏離開以後,離落坐在牀上愣了半晌,才起身下牀,她坐在梳妝檯前,摘下自己的面紗,擡手撫上自己的半邊殘顏,那裡似乎還殘留着那人的溫度,她知道在自己睡去之後,他揭下了自己的面紗,然後過了許久之後,他在自己的半邊殘顏上落下了一吻,而隨着那吻落下的還有溫熱的淚水,他的聲音很輕,自己卻聽得清晰,他說,凡兒,別怕,我來接你回家。
倩兒的敲門聲打斷了離落的思緒,離落重現戴上面紗,輕聲道:“進來吧。”
“姐姐,那人究竟是什麼來歷啊?看起來倒是個厲害的人物。”倩兒剛進來就激動的問道,昨晚實在是太驚心動魄了。
離落執起牙梳的手頓了頓,沉默了很久之後,輕聲道:“我想他應該就是我的夫君。”
倩兒頓時驚訝地看着離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半晌之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竟然是姐姐的夫君,那他就是那個臨夏國的王爺了?他來這裡就是爲了找姐姐的吧?看起來真的是個好人呢。”
離落輕笑,“只看長相你就知道他是個好人了?壞人兩個字可不會貼在人腦門上。”
倩兒在離落的身旁坐下,“俗話不是說,相由心生嗎?這個人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壞人,而且你看,如果他不是真的在意姐姐的話,怎麼會千里迢迢地追到這裡來呢?而且聽說他昨晚在姐姐的房間裡呆了一夜?”倩兒眼神曖昧,頗有些調侃之意。
離落伸手戳了一下倩兒的額頭,不由地笑道:“想什麼呢?他只是把以前的事情都講給我聽。”
“那姐姐有沒有想起什麼?”
離落搖頭,“一點印象都沒有。”也不知道自己的記憶能不能恢復,不過機會應該很小吧。
“我也很想知道姐姐以前是這個怎麼樣的人,姐姐嫁給了容王了,那以前一定是一個官宦人家的大家閨秀,也不知道是哪個府裡的,姐姐跟說說看,畢竟我也在臨夏國的京城呆了這麼多年,京城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我也知道一些。”倩兒頗有些興趣。
離落一邊梳理自己的青絲,一邊淡淡道:“他跟說我以前是丞相府的千金,叫蘇慕凡,是蘇家的嫡女。”
倩兒更是驚訝了,“姐姐你竟然是蘇丞相的嫡女?那個從小就被送走的那個女兒!”
這回倒是輪到離落驚訝了,“你也知道我?”自己有那麼出名嗎?
“是聽說過一些。”倩兒突然變得支吾起來,離落直覺有問題,“你聽說的關於我的事情是什麼?”她從倩兒的語氣裡猜想應該不是什麼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