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一凡問的很坦率,語氣平和,表情不見喜樂,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威脅和挑釁,就好像他說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別人。
譚凱顯然沒有想到蔣一凡如此坦率,竟然一時愣住了。
對於一個年紀只有二十二歲,參加工作一年多的新人來說,譚凱這幾天所承受的壓力已經超出了他這個年齡的極限。
公然和書記撕破臉,這樣的場景以往在夢中都不曾出現過,因爲譚凱升的太快,從普通辦事員到正鄉長不過兩個月時間。
他到現在都還不能完全適應自己已經成了一個鄉鎮的行政首腦這件事實,總以爲這不過是雷東或者江鈴看着他順眼,把他提拔起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真要是遇到了大事情,譚凱應付不了,他也沒準備應付,因爲他身後站着雷東和江鈴。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人,卻發動了一場針對新任書記的戰爭。
蔣一凡是從市裡直接掉過來的,也就是說譚凱準備以一己之力抗衡市縣兩級領導的憤怒。
之所以敢這樣做,是因爲譚凱心中還有熱血,他實在看不了官場上的蠅營狗苟。
年輕就是本錢,大不了不在體制內混了,一頂鄉長的官帽而已,還不能讓我背棄良心和入黨時候的宣言。
因此譚凱是抱着一種無比悲壯的心情開始戰鬥的,爲了報答雷東和江鈴的知遇之恩,成功則保住了青龍的純潔,失敗自己就離開這個烏黑的泥潭。
本來就不曾真正擁有過,失去了也就不覺得可惜了。
“譚鄉長,我來青龍是奉了上級的命令,我對青龍沒有惡意,對青龍鄉政府的任何人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做好我應該做的工作,想把青龍建設的更好。難道,這不就是我們合作的基礎嗎,我們就不能真誠的合作嗎?”蔣一凡繼續說着,目光很真誠,甚至有一絲請求的意思。
譚凱心中愣了一下,竟然升起一股不真實的感覺。
想象中的戰鬥不是這樣的,這個蔣一凡應該大發雷霆纔對,他怎麼可能請求我呢?
作爲一把手,而且是在縣委組織部的刻意安排下已經事實上把譚凱架空了的一把手不應該如此軟弱,無論是利用規則還是利用強力,他都不應該對譚凱示弱纔對。
笑面虎,或許就是這樣的吧?
譚凱心中警覺頓生,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對不起,我們不能合作。”
蔣一凡問的乾脆,卻沒想到譚凱回答的更乾脆,他明顯愣了一下,說道:“爲什麼?”
“想聽真話嗎?”譚凱開始整理思路,他認爲此次談話之後註定會是暴風驟雨,而自己失敗的可能性最大,因此他渴望在離開鄉長位置之前,把憋在心裡的話都倒出來。
管帽是你們家的,你們可以隨時拿走。
可良心是我的,誰都無法阻止我拿出來曬一曬。
“當然,我今天就是來聽真話的。”蔣一凡來到門口
,竟然出乎意料的把房門反鎖了,重新回到譚凱面前坐下,笑了笑說道:“今天只有你和我談話,是兩個男人之間的談話,是書記和鄉長的第一次交鋒,你可以說任何你想說的話,甚至你可以對我使用暴力。但是,我希望等那扇房門開啓的時候,你我能夠肩並肩,有說有笑的共同離開。青龍必須是鐵板一塊,黨政不和的陰影不允許在人們心中蔓延。”
譚凱再次愣住了,差點把心中組織好的詞彙給忘記了。
這個蔣一凡不簡單啊,竟然如此淡定,難道他認爲可以說服我?
還可以使用暴力,難道我打他兩個耳光,他會無動於衷嗎?
太奸詐了,休想動搖我的決心!
“因爲你們不配享受青龍的果實,你們的存在將會把青龍的明天徹底摧毀,爲了一己之私,而罔顧成千上萬老百姓的福祉而不顧,但凡有一絲一毫良知的人都不會允許你們這樣做的!”
一旦開始,壓抑在心中許久的怨言就不可遏制的爆發了,譚凱站了起來,衝着蔣一凡不斷地揮舞着手臂,語氣也越來越嚴厲。
青龍還是高陽最貧窮的鄉鎮的時候,你們爲什麼不來?
青龍人在高陽,甚至在整個山南被人瞧不起,被人打壓的時候,你們爲什麼不來?
雷東來了,江鈴站起來了,他們嘔心瀝血,想盡一切方法要改善青龍落後的面貌,你們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製造麻煩,難道就看不得青龍人過上好日子嗎?
當你們破壞青龍的計劃破產之後,當你們驟然發現青龍已經成了一塊香餑餑,到處充滿了商機,到處充滿了政績,青龍的大發展已經無可阻擋的時候,憑什麼跑來摘取勝利的果實,要臉不要臉?
摘就摘吧,只要不太貪,我們是可以忍的。
“可你們不但要摘取勝利的果實,還要把栽種果樹的功臣給擠走了,把果樹給看了,太歹毒了。我譚凱雖然不是什麼能臣幹吏,但良心還沒泯滅,熱血還在沸騰,我怎麼可能和你們這樣一羣卑鄙無恥的傢伙和平相處?”最後,譚凱雙手按在桌子上,死死地盯着蔣一凡,說道:“我剛纔這些話,你可以一個字不差的向上級彙報。就讓他們把我撤了吧。不過,在撤職的命令到來之前,我還是青龍的鄉長,哪怕只有一天,一個小時,我也不會讓你們禍害青龍!”
房間內死一般寂靜,只有牆壁上的掛鐘發出枯燥的咔咔聲。
蔣一凡的臉色更黑更紫了,胸口劇烈起伏着,但顯然不是因爲憤怒,因爲他的雙眼在閃爍着一種興奮地莫名其妙的光芒。
許久,蔣一凡突然站了起來,後退兩步,一躬到底:“譚鄉長,請接收我最衷心的敬意,你是我見過最勇敢,最正直的官員,我蔣一凡欽佩不已!”
“什麼意思?”譚凱更糊塗了,不是應該暴跳如雷了嗎?
蔣一凡感慨的說道:“在當今的世界,居然還有你這樣的官員,簡直就是奇蹟!”
“那是你來晚了,如果早來一個月
,你會看到兩個更正直的官員!”所謂的兩個,在譚凱心中雷東算一個半,江鈴最近的表現勉強算半個。
“我知道,那就是你們一再在我耳邊提起的雷鄉長。”蔣一凡笑了笑,重新坐在譚凱對面,說道:“可是,你怎麼就確定我不能是雷東那樣的鄉領導,我不能像雷東那樣爲青龍人謀福利呢?”
譚凱鄙夷的一笑:“你和他們是一丘之貉,你能不滿足他們的要求嗎?”
“爲什麼不呢?”蔣一凡嘆了一口氣,說道:“你的話說完了,我請你聽聽我的話吧?”
譚凱聳聳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蔣一凡說道:“你是知道的,我本來已經是一個副處級幹部了,前途一片光明。最近有傳聞說,我馬上要調正處,進市直機關做某個要害部門的一把手。我也是這樣認爲的,因此很得意,我都已經做好了升官的準備了。可是昨天上午,一紙調令卻把我的美夢徹底粉碎了。沒有解釋,沒有商量的餘地,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就稀裡糊塗的來到青龍,當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鄉書記。”
蔣一凡說的很真誠,譚凱不懷疑他在作秀,因此心中升起一絲憐憫,覺得這個蔣一凡也的確是倒黴。
蔣一凡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來就來吧,我本來已經覺得很委屈了,可是這才幾個小時,我就遭到了一連串的打擊,我知道你心中有氣,你要向我發泄,可我心中的憤怒,向誰發泄呢?”
譚凱說道:“找我啊,這很公平。”
蔣一凡搖搖頭,說道:“你口口聲聲說熱愛青龍,可你現在的想法真的只是爲了青龍好嗎,難道你就能否認你不是以泄私憤才故意這樣做的嗎?我如果真的和你對着幹,鄉政府立刻就會變成戰場,這對青龍真的很好嗎?”
譚凱畢竟年輕,被蔣一凡三言兩語給說的詞窮了。
不過先入爲主的思維令譚凱不可能對蔣一凡產生一絲一毫的同情,反倒繼續按照自己的想法說道:“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詞,誰知道是真是假?即便你說的都是真的,那又和青龍有半毛錢關係嗎?別費口舌了,還是捉摸着如何向上級彙報,把我這個絆腳石拿走纔是正事。我離開了青龍,也就安心了,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嘛!”
“看來,要想獲得你的信任和支持,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蔣一凡再次站起來,盯着牆壁上懸掛的青龍鄉組織結構簡圖,沉思了一會兒,說道:“譚鄉長,你認爲鄉政府的中高層領導當中,誰最不稱職,誰最應該被換掉?”
“辛紅!”譚凱毫不猶豫的說出了這個叛徒的名字,然後莫名其妙的看着蔣一凡,問道:“怎麼,你能把他換掉嗎?”
“我也認爲這傢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心思全部放在瞭如何鑽營上,對工作卻絲毫都不熱情!”蔣一凡點點頭,走到譚凱面前,鄭重其事的說道:“換掉他,希望能夠成爲我們愉快合作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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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