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谷情況緊急,樑朝肅機票定的卻是南省,很難不叫人覺得他早有預謀。
出了VIP通道,張安接機,先替連城開車門,再從蕭達手裡接行李。
蕭達陪同出差一趟,樑朝肅馭下嚴苛,並非待人苛刻,放他一下午假修整。
蕭達遲疑,他知道樑朝肅要與連城領證,可飛機上兩人沒有達成一致,連城抗拒任何加深束縛的關係,哪怕只是形式。
“樑先生——”
樑朝肅瞥他一眼。蕭達不敢囉嗦,目光越過他望進車內。
連城面無表情坐後座。
副駕上堆滿雜物,張安的外套、煙盒、手套,零零碎碎繁雜生亂,他不由側目看張安。
樑朝肅已經上車,張安替他關車門,神色自得,壓低聲向蕭達透露。
“上次去清溪谷,連城小姐坐副駕,這次我吸取經驗。知道樑董喜潔,我那些東西準備都是新的。”
蕭達又看他一眼,幾分無語,沒有說話。
倘若連城不願坐後座,副駕坐不了,她立馬扭頭打車,張安只會聰明反被聰明誤,讓連城生誤會,觸怒樑朝肅。
連城坐了,不是他機靈起了作用。
或許,偷換樣本被發現,對連城,對他們這些普通人來看,是打回原點。
對樑朝肅這種智計強悍到極致的人,反而能更進一步。
連城回到小兩居租房,老小區變化一日千里。
鐵柵欄大門換了,門口加裝人臉識別,透過門頁間隙,大理石影壁掛黑底LED白光的大字,幸福家園。
連城被保安攔在門口,打物業電話,聯繫房東,一通覈對後,帶她錄人臉,又看樑朝肅。
男人個子很高,身型挺拔,樣貌冷峻,西裝革履拉着行李箱,一看就很貴,不好惹。
“這位是你男朋友?如果你們同居,要先取得房東同意,在物業備案後,我們才能錄入他的信息,不然只能登記訪客進去。”
樑朝肅露出笑意,十分配合,“現在是訪客,在哪裡登記?”
保安崗亭還有一人,打招呼讓他過去。
連城錄完人臉信息,保安忙活完也放鬆,囑咐她,“最近小區整體升級改造,你們2棟要加裝電梯,刷外立面,路上雜物多,陌生面孔多,發現任何不對,或有不便,你打保安崗亭電話,我們夜裡也有人值班。”
連城道謝,“怎麼突然開始升級,我之前離開,聽說大部分業主意見還沒統一。”
王姨每次買菜都能聽到一耳朵,多事、騙錢的不滿之語,回來後又擔心房東出了改造費,以此漲房租,很怕連城手裡錢不夠。
保安就笑,“那你應該離開很久了,要掏錢肯定不願意,不掏錢哪有不贊成的。再說,現在滿城開櫻花,老城區太落後,不好看吶。”
連城沉默。
從機場到租房這一路,緋櫻大片大片綿延不休。
高樓大廈,行人車流,淹沒在盛大浩蕩的紅粉裡。
連同這座城傾倒了全國。網絡上熱點高的爆表,結婚的,求婚的,戀愛的競相奔赴來。
南省成了最赤誠唯美,浪漫纏綿的朝聖之地。
門口又來生面孔,穿着黃色衝鋒衣的外賣小哥,遠遠見門開着,把手一擰,悶頭往裡衝。
保安如見哥布林入侵,崗亭裡的保安也衝出來,一個抓車頭,一個拉外賣箱。
連城不太管閒事,各行各業總有衝突,不動手不辱罵,她掃兩眼進門。
“小區忽然改造,不用業主集資。”
樑朝肅走在右側,六點鐘夕陽餘暉,橘紅色透過老梧桐灑在她身上,單薄俏麗的模樣無限放大,臉頰睫毛彷彿發着光。
“是我。”他摟住她肩,“櫻花初開,省裡文旅局牽頭,開展老城區市容市貌鞏固提升專項行動,老舊小區阻力大,我資助一些。”
連城拂掉他手,繞過沙堆,上樓梯。
時至今日,她再爲樑朝肅撒錢行爲,找其他理由,未免太睜眼說瞎話,非愚則誣。
還有滿城春櫻。
若她沒懷孕,按樑朝肅原定計劃,此時她應該正治療不孕,他開始求婚。
說不定引發的輿論,會被稱爲櫻花浪潮,最後被他早有準備投資的互聯網司,引導成祝福。
現在彷彿扳回到他的計劃,可連城有了主導權。
她找鑰匙開門,樑朝肅第一次踏進她租房。
整體面積小,裝修是老舊中式風,揭開滿屋防塵布,客廳擺設幾分官氣,顯得冷冰冰刻板。
連城從廚房出來,她從頭到尾沒動手,燒了一壺茶,姑且待客。
“坐。”她示意樑朝肅。
男人將手裡防塵布疊放好,不客氣坐主位,連城更不客氣,搬來餐桌的紅木椅。
椅子是廣式老款的,凳腿高,高靠背,放在沙發正對面,隔着一張茶几,她像登基,樑朝肅是覲見。
樑朝肅明知道是爲防他不軌,這幅“雄赳赳氣昂昂”,像彆着小性的場面,逗的他笑意出眼尾。
“晚上吃什麼?”
“包宿不包餐。”
若有可能,連城不會帶樑朝肅過來,可飛機上兩人不一致,有一點卻明確。
樑朝肅帶她回了內陸,並非不能遠程動手腳,蘇成懷就在新加坡,他一個電話,一通指令,自有人爲他指揮奔波。
連城想到蘇成懷,忽然腦海炸出一個可能,“我剛回國,你爲什麼派蘇成懷去新加坡?”
樑朝肅喉結滾動一下。
連城注意到,“你坦誠,我坦誠。”
樑朝肅,“那時有些猜測,但毫無證據,蘇成懷去新加坡只是預備,馮時恩出現,我才動他。”
連城有多清楚他的城府,當下依舊脊骨發寒。同理,飛機上他的話,更不可能信了。
莫士誠猝然爆料,他毫無預備下,那段地獄預告般的話纔是真。
能蓄力四年,就能十年,天崩地裂不能阻擋,又怎麼會自毀根基。
室內開了燈,窗簾也拉開,暮色與燈光交織,樑朝肅在柔和的光影裡,異樣的坦誠,“我對你從無假話,說出口的,都是真的。”
連城不吭聲。
回想過去,她總以爲他在騙她,甚至謊言編造的完全不走心,冰島上更覺得他噁心至極。
愛,娶,全爲她,一出口,風聽見都呼呼嘲笑。
如今連城也不信。
這種不信,是不信有人會因爲愛,而懲罰被他愛的人,而非不信他違背所有人性的佔有。
“我不接受登記領證。”連城試探。
她不可能一天24小時形影不離,盯着他不攪和莫家局勢。
且就算能形影不離,他真要動手,連城不能動錄音,毫無阻擋他的辦法。
樑朝肅目光停在她臉上,眼波幽邃,深濃,似黑暗一口枯井,等她落進來。
“你可以向外公佈婚訊。”
樑朝肅眯眼,僅到這種程度,他並不滿足。
連城攥緊手,她其實察覺到一些細節,樑朝肅給出錄音的節點,十分巧妙。
清溪谷樑正平來勢洶洶,她知曉,被她誤會日久的建築修復一直默默進行,她也知曉。
一份自呈罪狀的錄音,直擊她心底,又不能直接送他伏法。
等於一張支票開出來,好處他先享了,她開始對冰島根深蒂固的印象生出懷疑,他爲何這樣,爲了什麼。
也有了底氣,緊繃神經緩下來,他偶爾肢體親密,她看在錄音份上能忍則忍。
而錄音兌現,要幾個月之後。
那她現在也如此,公佈婚訊,讓同行找他麻煩,只佔好處,不要領證壞處。
樑朝肅探身,與她距離稍微近,卻像齒尖爪力的兇獸邁出一大步,氣勢連同烏漆的眼睛,牢牢定住她。
“各退一步,不領證,辦婚禮。”
他說完,舒緩了語氣,含着淺笑,期盼,更期待。
“你穿婚紗一定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