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春狩只需在山腰進行,但今日皇帝顯得格外興奮,路線不斷上移。越來越接近山頂時,陳折戟感覺越來越不對勁了,他懷疑國師葉初雪不僅僅是給了他和鬱藍點子,在皇帝這裡也一定說了什麼,只是到底對他們有利還是有害,他現在還搞不清楚,國師此人太過深不可測。
陳折戟周身冷氣太過強盛,幾乎沒人敢接近他三步之內。他也懶得跟那些官員假情假意地寒暄,青銅獸面具下一雙狹長的眼睛只盯着自己夫人的方向。
其實陳折戟心裡是有點小怨念的,食髓知味的他一直想跟媳婦多親近多親熱。但一天下來,鬱藍有空的時候他在上朝,他有空的時候鬱藍在忙,兩個人時間總是錯開,晚上他想動點小心思,幾次都被鬱藍以累的名義給躲過去了,這麼久過去,才吃到幾次肉渣,憋得整個人一靠近鬱藍就冒着慾求不滿的信號。
這好不容易一塊兒出來一趟,鬱藍還不陪着他,一直跟公主聊天。正想着,陳折戟聽到一個威嚴而帶着幾分調笑意味聲音:“陳將軍,看什麼呢那麼出神。”
不用看是誰,陳折戟回頭行禮:“皇上。”
皇帝現在不過四十來歲,正當壯年,經過無數次篩選的皇室血統所處自然都是美人,皇帝看起來也是十分丰神俊朗的美中年,只是眉間川字形皺紋讓他看起來總是有些苦大仇深的感覺,他道:“陳愛卿可知,今日國師也一起來了。”
陳折戟心裡一咯噔,他可沒看到葉初雪半個身影,便道:“臣並未注意到國師。”
“國師平日便不讓人他生的容貌,今日更是喬裝打扮,連朕都不知道他是哪個,”皇帝笑意深遠,“說不定,愛卿就是?”見他面癱着一張臉不說話,皇帝只好無趣地換了話題,“聽說前些日子,錦繡詩典上出了些有趣的事。”
陳折戟不動聲色,直接說破了皇帝想挑起的話頭:“臣也有所耳聞,內人在錦繡詩典上得罪了左相大人,臣過些日子便帶內人去左相府登門謝罪。”
皇帝笑道:“只是拌幾句嘴,哪裡用得着謝罪,我看左相這幾日並無太大怨言,無需興師動衆。”開玩笑,他可是希望矛盾越大越好,哪裡能讓陳折戟去跟殷左漁冰釋前嫌?
陳折戟自然明白他的心思,點點頭道:“謹遵陛下教誨。”有點奇怪,往常見他跟皇帝單獨聊這麼久,那些文官早就趕忙過來拉家常了,怎麼今天清淨地有些不可思議。他目光掃過身邊,瞳孔卻猛然一縮--剛剛還在那裡的鬱藍和朝雲公主,此刻齊齊不見了。他環視一週,也沒找到兩個人。
皇帝察覺他的動作,忽然壓低聲音道:“陳愛卿是在找你那被世人稱爲霜凜仙子的愛妻?”陳折戟猛然望向他,眼神冷酷而警覺,皇帝淡淡地笑了:“敢這樣看朕,不怕朕賜你不敬之罪?”
陳折戟沒有搭理他的挑釁,只問:“你要對她做什麼?”
“連陛下都不稱呼了,將軍的膽子果然越來越大了。”雖然這麼說着,皇帝眼裡卻沒有憤怒之色,只有些許得意,些許自以爲是,他從袖口掏出一支寫滿小字的絹布,扔給陳折戟,“看
看吧,看看你那好妻子,是個什麼妖魔鬼怪。”
絹布上一條條羅列着顏家小姐顏丹歌在嫁入將軍府以後的種種反常之事,皇帝自己看了都覺得脊背發涼,理所當然地認爲陳折戟不會沒有反應。
誰知陳折戟看都看沒看一眼那絹布,直接轉身去找人。皇帝在他身後臉色鐵青,幾個大臣上來問是不是驃騎大將軍頂撞聖上了,言語間隱約有幸災樂禍的意思。皇帝卻板着臉道:“都閉嘴!”然後讓他們原地待命,領着幾個侍衛過去,留下一羣文官面面相覷。
陳折戟走得很快,靠近山頂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兩人,但眼前情景卻叫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鬱藍和朝雲公主正並肩而立,站在懸崖邊上觀雲海。他心裡認爲皇帝派朝雲公主來勾着鬱藍,並且隨時可能暗下黑手,此刻便顧不上那麼多,飛奔過去就要把人攬過來。
只是他的動作被一個人攔住了,定睛看去,這身着四爪蟒袍面容俊朗的年輕人,不正是他暗恨的儲君雷辰麼。雷辰看他這猛虎之姿,想都沒想下意識攔住:“將軍這是要幹什麼!”
陳折戟自己都沒看好鬱藍,這人卻一直鬼鬼祟祟跟着,實在不安好心,他一掌抓住對方的領子,過近的距離那猙獰的青銅獸面具顯得極其可怖,他的語氣極衝:“你又在這裡幹什麼!”
那邊卻傳來皇帝暴怒的呵斥聲:“大膽陳折戟!你這是想對我大延儲君行刺嗎!”
陳折戟這時才冷靜少許,放開雷辰徑直走向一旁,將鬱藍扯入懷中。鬱藍被他堅實的胸膛撞得鼻尖微痛,摸着鼻子茫然擡頭,看向他堅毅剛硬的下巴:“怎麼了?”
陳折戟沒回答,那邊皇帝卻道:“抓住那個妖女!就地正法!”
鬱藍見他指向自己的手指,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陳折戟一聲爆喝:“誰敢上前!”
一旁的朝雲公主也被弄懵了,問道:“皇兄你這是……”
“雲兒,離那妖女遠點!”皇帝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妹妹,立刻大聲警告道,“很危險!”
“搞什麼?”鬱藍簡直無語,小聲問陳折戟,“這皇帝發什麼神經?”
陳折戟將前後發生的事綜合起來,已經差不多猜到怎麼回事,他沉沉道:“是葉初雪搞的鬼。”一面讓鬱藍參加春狩,一面向皇帝透露鬱藍的秘密,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陳折戟野獸一樣的嗅覺,卻始終沒感覺到對方有惡意。
“國師?”鬱藍愣了一下,“到底怎麼回事?”
“別裝了!二月十七,天降妖女,說的就是你!”皇帝冷笑道,“你這惡鬼,佔了別人的身子,還想亡我大延,今日便叫你魂飛魄散!”
鬱藍終於聽明白了,不過當事實被揭開,她並沒有之前想象的緊張,反而露出莫名的笑容,輕蔑地看一眼皇帝:“膽小鬼。”她擡眼望向陳折戟,“你的主子要取我性命了,折戟,你準備怎麼做?”
陳折戟抱着她,想也沒想地答道:“只要我尚有一息,便不可能有人碰到你半分。”
鬱藍輕輕點頭:“我果然沒挑錯男人。”
“這個時候還不忘調情說愛,你們夫婦倆真是世間少見的般配。”忽然一個冰冷入骨髓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來,聞聲望去,衆人皆擡頭,只在鬱鬱蔥蔥的樹杈之間看到坐着一個隱約的身影。
那熟悉的黯淡而溫柔的冷漠音色,還有翠綠樹葉間蒼白色寒玉般的手指,讓鬱藍瞬間明白這是誰--
大延國師,葉初雪。
世上也許真的有這麼一種人,但是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剪影,便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着了迷,失了魂。整個人都蕩入那斑斕的迷夢之中,遊走在交纏糾結的五色光線之中,再也無法醒來。
朝雲公主站在那裡,癡癡看着,在場誰也沒發現她眼裡的震撼。
“國師!國師啊,”皇帝像是看到了戀慕許久的戀人,口吻喜悅熱切地令人毛骨悚然,“國師你說,該如何處理這妖女?”
“既然如此深愛,不如同去。”葉初雪卻像沒看到他一樣,徑自對鬱藍道。
鬱藍皺着眉,這位國師是樹袋熊嗎,爲什麼整天只在樹上呆着,她冷笑道:“同去?你有資格決定我去哪兒?”
“放肆!”葉初雪還沒說話,皇帝先炸毛了,“你敢這麼對國師說話!朕、朕誅你九族!”
國師大人依然無視了皇帝,淡淡道:“以後或許我沒資格指揮你,但現在,我不僅有資格,還有能力。早在一年前我就接到了玄隱大師的信,等到今天,就是爲了這一刻。雷歸勁。”
皇帝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打了雞血一樣大聲道:“國師叫朕有何事?”
“把那兩個人,逼下去。”
鬱藍從難以忍受的疼痛中醒來,渾身骨骼像是要被活活拆開,喉嚨乾渴辣疼,臉上卻溼溼的,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在不停舔着。她強迫自己努力睜開眼睛,入目卻是一張巨大的鹿臉,溼潤的亮晶晶的大眼睛正好跟她對上。
“呃?”鬱藍茫然地轉了轉眼珠,卻見那幼鹿猛然受驚一樣向後一躍,然後“噠噠噠”地跑遠了。
鬱藍攤着四肢躺在地上,仰頭只看到湛藍的天空中幾朵雪白的遊雲。她動一動,確定手腳還有知覺,再動一動,發現情況似乎沒那麼嚴重。最後終於坐了起來。她伸手摸摸自己,卻發現雖然痛得要死,渾身卻神奇地沒什麼特別大的傷口。
她起來沒走幾步,覺得胸口有什麼碎屑灑下來,伸手一捏,卻是護身符不知何時化作了塵屑。無暇細想這是怎麼回事,她到處尋找陳折戟的身影。兩人一起抱着躍下懸崖,她沒事,他也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人也應該在不遠……
周圍奇花異草長得高至膝蓋,無數蝴蝶蜻蜓飛舞於上,頗有世外桃源的味道,在其中穿行有點困難,但是這裡卻不像是懸崖底部。鬱藍清晰記得那座蒼鹿山腳她以前外出踏青是去過的,有許多人家和炊煙,草木也並不特比茂盛,哪裡有這樣鬱蔥的美景。
可如果他們掉落的不是蒼鹿山崖底,還能是哪兒。難道那國師大人施了仙術,把他們一起傳到另一個山腳下了?鬱藍胡亂猜想想着,忽然看了什麼東西,當場愣在那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