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圓愣了一下,答道:“回將軍,夫人氣色很好,心情也不錯。”爲什麼她感覺將軍的口吻好像兩個人很久沒見過一樣,剛剛還在房裡說話了不是麼。
“夫人最近……”
“夠了!”鬱藍裹着一件素色寬袍打開門,“別沒話找話了,裝什麼可憐。進來。”
小丫鬟湯圓瞪圓了眼睛,看着將軍像只大狗瞬間陽光明媚,隨着夫人進了屋子--剛纔將軍是在裝可憐?她爲什麼沒感覺到?果然……夫妻之間有種神奇的默契感麼。
一進門鬱藍便劈頭蓋臉道:“我不知道爲什麼你成天像守個蕩婦一樣防範我,難道我看起來那麼不值得信任?”
陳折戟着實愣了一下,鬱藍直接用“蕩婦”形容自己,讓他感到不快,他道:“別那麼說。”
鬱藍蹙眉看着他,認真說道:“物極必反,陳折戟。偶爾的佔有慾讓人開心開心,但是過頭了,我只會煩心。”
陳折戟冷哼一聲道:“說半天你不就是想去那個什麼詩典。”
鬱藍搖頭道:“詩典只是引子,我以後要去的地方多得很,不止這一個。”
陳折戟定定看着她,半晌,久到兩個人都彷彿無話可說,他才說出一句話:“我跟你一起。”
鬱藍愣住:“嗯?”
陳折戟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認真道:“不管你想去哪兒,我不會再攔你,但是我要跟你一起。”
鬱藍瞬間眉目舒展開來,看着這個愛她愛到了骨子裡的男人,低低道:“好。”不等陳折戟舒一口氣,她又道,“請帖呢?真的燒了?”
陳折戟不情不願地答道:“在書房。”他很快察覺自己似乎被夫人給吃得死死,頓時有種想扳回一局的想法,道:“還是來說說白天在顏府的事吧……”
鬱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醞釀了這麼久,就是想反駁我的說法嗎?”她坐在牀邊,拿起絹布正要擦溼漉漉的頭髮,被走過來的陳折戟接過去,動作溫柔地幫她擦拭着。鬱藍任他動作,繼續道:“其實有些東西不是我不知道,只是那個地方,那種情況,說出來只會招來無妄之災。”
溫柔曖昧的氣氛薰染之下,陳折戟也從悶悶的孩子氣中漸漸恢復爲平時的冷靜自持,他道:“是夫君我把夫人看低了。”
鬱藍被陳折戟的誠懇弄得笑了笑,道:“其實說那些話的時候,我自己都很心虛。”想到之前的話,她的笑容微微沉澱下來,“越陵國雖然因爲利益牽涉太多而效率稍低,但它可以最大限度地滿足大多數人的利益,它能讓所有生活在陽光下的人得到自己應有的一份福利。而大延……終有一天,專制下隱藏的黑洞會越來越大,直至將自己吞噬。”
陳折戟撫上她膚色細膩的臉頰,低低道:“皇上是明君,只是太相信鬼神之說。”
鬱藍慢慢閉上雙目道:“其實鬼神之說,我以前也是不信的,只是醒來看到自己變成顏丹歌,也開始有些……”說到這裡,她忽然睜開眼睛,艱澀地道:“折戟,你知不知道皇帝頒佈的那條法令?”
陳折戟看她神色不對,不由得凝重起來:“哪條?最近剛頒佈的……”忽然一個荒謬而殘忍的律令從他腦
中閃現而過,“你是說……”
“二月十七……”鬱藍望向他,“二月十七,折戟,你記得這是什麼日子嗎?”
國師葉初雪說:她有朝一日必將成爲天下第一奇女子。
玄隱大師說:二月十七,妖女降世,蠱惑王權,舉國顛覆。
鬱藍沒辦法將自己和那條法令完全剝離開來,但是國師和玄隱大師,要相信哪個?
“不要想那麼多,那信遲來一年,誰知道其中有什麼貓膩。”陳折戟忽然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就算與你有關,也不會是你的錯。”他低頭,安撫地親吻她的臉頰,“若是真的不能心安,明日我去請求國師見一面,確認一下。”
鬱藍仰頭看他:“見國師?可以嗎?”
陳折戟揉揉她的發頂,溫柔道:“旁人不能,但你夫君我卻一定可以。”
在廣袤的大延土地上,除了坐在皇位上那位,民間聲望最高的是三個人。一是戰無不勝的鬼面將軍陳折戟,當然他的名聲不是特別好那種,而是提起名字就止小兒夜啼的恐怖類型。二是天下讀書人之首左相殷左漁,這位就比較正常了,是一位德高望重爲官清廉的老人,爲天下百姓嘔心瀝血,是相當正面的形象。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第三位,就是這位國師大人葉初雪了。
國師大人很神秘,至今沒人知道他的長相,但世間從不缺少關於他的傳說。他很少說話,一旦開口,必然會在整個大延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他便是一波波滔天浪潮中心的漩渦和源頭。曾因爲他的一句話,郡西數萬人及時遷徙,免於數年來最大的一次水災。當皇帝發怒的時候,只有這位國師大人輕而易舉地化解他的怒火,讓伏屍百萬的慘劇免於出現。
不過這大延三位最有威信的頂樑柱之間卻似乎很少有什麼交集。朝堂上驃騎大將軍和左相大人似乎從沒有說過話,更別提意見向左而爭吵,私下也沒有互相拜訪過。他們相互制衡,卻不會因爲利益的紛爭而犧牲無辜的人。至於國師大人,更是神出鬼沒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整天都在四處雲遊,就連皇帝陛下自己都不能保證隨時都可以找到國師。
但是從陳折戟那句話看來……好像沒表面上那麼互不干涉?
於是第二天,鬱藍如願以償。
國師大人所在的邀仙台在皇城十里之外,依山而建,對於這世上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禁地。建築外擺着錯綜複雜的陣法,擅闖者死,國師大人憐憫的是天下大多數百姓,而不是一兩個想擅闖的小蟲子。在一些民間傳聞中,建造邀仙台比皇宮花費的還要多,而其中某些幾乎能稱之爲人間奇蹟的地方,則是國師大人使用仙術建成。
邀仙台是僅次於未知之地的存在,對於能來到這種傳奇般的地方,鬱藍沉重的心情漸漸有些好轉,轉爲好奇的打量。她和陳折戟兩個人,沒有帶任何小廝,徒步來到了這邊。陳折戟說他之前和國師講好了,遇到帶着信物的他,陣法會暫時失靈。
兩人走到達到山腳下,只見佳木蘢蔥,奇草蒼翠,不知名的植物牽藤引蔓,沿着山壁努力生長。一條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陳折戟牽着她的手從水簾中越過,跨入一隱秘山洞
。目不能視,只覺奇異的香味瀰漫其中,讓人有種熏熏然的感覺。
“好像水簾洞。”鬱藍低低笑道。
“嗯?”陳折戟自然不知道什麼是水簾洞,想象一下卻覺得十分貼切,“的確。”
這山洞深而狹窄,卻半晌沒有任何迴音。詭異的很,如果不是有陳折戟緊緊拉着她,鬱藍覺得自己一定會遲疑能不能走完。不知走了多遠,終於柳暗花明,眼前漸漸開闊起來。明明之前只見一片矮山,眼前卻是一片懸崖峭壁,刀砍斧刻般的崖壁上光溜溜的,連個樹枝青苔突出的石臺都沒有,一眼看下去,只覺得整個人暈乎乎的,彷彿隨時都會掉下去。
“怎麼走?”鬱藍問身旁的陳折戟。
“看不到嗎?”陳折戟有些意外,“眼前的藤橋。”
鬱藍四處看看,眼前卻只有茫茫大霧,她搖頭:“我什麼也看不到。”
“大約是隻有我帶了信物。”陳折戟明白過來,道,“跟好我,咱們直接過去。”
鬱藍點頭。兩人慢慢走過去,一步一步,她不知陳折戟看到的是什麼,但是在她眼裡,自己完全是浮空在行走。如果是普通人看到這場景恐怕早就嚇破了膽子,但是鬱藍膽識非常人可比,而且……她相信正牽着她走的這個男人,無條件信任。
跨越了看不見的藤橋,大霧漸漸散去,鬱藍被眼前所見震撼了。
巨大的水澤之上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色浮萍,大片的建築鋪設成巨龍的形狀蟄伏其上。遠遠望去,陽光下黃綠相間的琉璃屋檐閃閃發亮,巍峨輪廓從蔚藍的天空中勾畫。一座座高大雄偉而古香古色的樓閣,凌空高聳的硃紅殿柱,絢麗巨大的匾額楹聯。細細看去,飛檐青瓦,屋脊上雕塑着琉璃羣獸,棟柱覆蓋着油漆彩畫。
鬱藍愣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皇帝……他來過這裡嗎?”
這片建築羣可比皇宮要氣勢恢宏百倍!
“來過,”陳折戟沉沉答道,他明白她的意思,“不過國師大人說,這一切只是幻境。這裡是未來的大延,而非邀仙台。那羣宮殿是無法走近的,陛下回去以後……龍顏大悅。”
“幻境?”鬱藍皺眉,“那真正的邀仙台在哪裡?”這世上真的有什麼神仙幻術嗎?
陳折戟搖頭:“我也沒有去過。之前只是在這裡看了一眼,未能深入。”
“怎麼也沒有人來指引?隨便咱們走?”鬱藍又問。
陳折戟想起昨日回覆他的那個小道童,答道:“國師的人只說,見路便走。”他沒有見到國師本人,一切消息傳達都是來自那個目盲啞巴的奇怪少年。
於是兩人繼續前行,沿着平坦的路走着走着,忽然飛絮漸起,起初只有幾片,到後來變成漫天飛舞。鬱藍好奇之下抓過一片放在手心,發現竟然是一片柔軟的花瓣,再擡眼望去,只見紛紛揚揚的花瓣雨中,周圍的樹木不知何時全部消失不見,周圍只剩及膝的花叢,有的妖嬈綻放,有的含苞欲放,十里花海,香氣逼人。
茫茫花海之中,一棵高大樹拔地而起,參天而立,那大樹樹冠寬闊婆娑,枝葉交橫之間,竟是自成一處天地,一間精緻的木屋靜靜地躺在高高的樹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