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魯肅乘一艘小船從水門離開了柴桑城,向江北岸緩緩駛去,船隻漸漸靠近了江夏軍的臨時水寨,所謂臨時水寨,就是一艘艘大船首尾相連,形成了外圍防禦。
魯肅的小船距離江夏軍臨時水寨還有兩裡,幾艘巡哨船便發現了他,士兵大喊:“是什麼人?”
魯肅連忙高聲道:“我是吳侯使者,奉命求見劉州牧。”
一艘哨船駛近,船上屯長認出了魯肅,“原來是魯公!”
“正是!”魯肅笑眯眯拱手道:“特來求見你們州牧,還煩請帶我入寨。”
“魯公請隨我們來!”魯肅多次前來江夏,將士們都認識他。
哨船將魯肅船隻領進了水寨,在大營門口等待了片刻,記室參軍董允快步迎了出來。
“魯公,州牧有請!”
“有勞董參軍了!”
魯肅呵呵一笑,跟着董允進了大營,向中軍大帳而去,江夏軍駐營還沒有完成,規劃道路、搭建帳篷,士兵們來來去去,營地內十分忙碌。
“請問參軍,州牧今天心情如何?”魯肅面帶笑容,卻又小心翼翼問道。
魯肅深知他此次擔負的重任,他心中很緊張,甚至感覺劉璟的心情也會影響到他這次求和的成果。
董允感覺到了魯肅的緊張,微微一笑道:“魯公覺得州牧的心情會影響大局嗎?”
魯肅也笑了起來,輕輕舒一口氣,他是有點多慮了
大帳內,劉璟揹着手來回踱步,耐心地等待魯肅的消息,坦率地說,劉璟並沒有想到魯肅會來,但魯肅的到來並沒有讓他吃驚。
他當然知道魯肅爲何而來,程普軍隊的覆沒,江東的北方大門洞開,就已經預示着孫權這次西征的失敗。
作爲一個理智的江東領導者,孫權絕不會坐以待斃,他必然會以最小的代價全身而退,而魯肅的到來不過是一次試探,試探江東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而對於劉璟,他也同樣急於結束與江東的戰爭,集中精力西擴,但他必須要有長遠的戰略眼光,一定要借這次機會打瘸江東,否則江東還會趁他無暇顧及荊州之際再次捲土重來,這一戰他至少要保證江東十年內無力西征。
同時他又不能打得太狠,給曹操可趁之機,他必須把握住這個度,讓孫權不敢再西征,卻又保存一定的實力,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心理上擊垮對方,讓江東上下從內心深處畏懼荊州。
這時,親兵來報,“啓稟州牧,魯肅已經入帳了。”
劉璟點點頭,坐了下來,象老僧入定一般,進入冥想狀態
魯肅跟隨董允走進一頂大帳,讓他意外的是,在帳中等候他之人並不是劉璟,而是賈詡,頓時讓魯肅一陣愕然,回頭望向董允,意思是說,‘怎麼不是劉州牧?’
賈詡呵呵一笑,“州牧身體有些不適,特讓我替他接待魯公,魯公請坐吧!”
魯肅忽然明白過來,劉璟必然已經看透自己只是爲試探而來,他當然不會過早攤牌,而是抽身隱入帳後,把賈詡推到前臺,同樣來試探自己,想到這,魯肅無奈地苦笑一聲,上前行一禮坐下。
董允命士兵上茶,他也坐在一旁,他以記室參軍的身份參與接見魯肅,足以顯示出劉璟對這次會談的重視,董允的存在就是一種表示誠意的姿態。
魯肅沉吟一下道:“我們在柴桑之戰中,抓獲了近兩千江夏軍戰俘,想和貴方談一談戰俘的交換問題。”
賈詡眯眼一笑,“原來魯公只是來談戰俘問題,那就不用我參加了,我去把甘將軍請來,戰俘問題由他負責,請魯公稍坐。”
說完他起身要走,魯肅頓時急了,連忙道:“戰俘只是一方面,還有別的要事和貴軍商議,請賈軍師留步。”
賈詡又坐了下來,笑而不語,等待魯肅繼續說下去,魯肅已經知道自己被賈詡看透了,他不能再兜圈子了,索性直入正題。
魯肅沉吟一下道:“由於山越在會稽鬧事,江東內部不穩,吳侯想結束這場戰役,特命我來和貴軍商量。”
他剛說完,旁邊董允便氣憤地說道:“擅自撕毀協議,攻佔我柴桑,當我們荊州是菜園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有這麼好的事情嗎?”
賈詡一擺手,止住了董允的憤怒,依然笑眯眯道:“什麼事情當然都可以商量,只要吳侯能表示出足夠的誠意,我想我家主公一定會記起和吳侯的兄弟之情,恭送吳侯回江東。”
魯肅脹紅了臉,半晌才吶吶道:“不知軍師指的誠意是什麼?能否向肅明言。”
“呵呵!只有幾個小小的要求罷了。”
“軍師請說!”
賈詡笑得如狐狸般奸詐,不緊不慢道:“第一個要求,希望吳侯長子孫登來江夏讀書。”
第一個要求魯肅就不能接受,說得好聽,什麼來江夏讀書,分明就是來江夏當人質,而且長子還年幼,尚不足一歲,怎麼可能來荊州?
他急忙道:“吳侯有意將其妹尚香公主許配給楚侯爲從妻,荊吳兩家以結秦晉之好,我覺得這足以表示吳侯的誠意,吳侯長子尚年幼,來江夏讀書之事,我看就免了吧!”
賈詡大笑起來,“這是好事情啊!不過還要請示州牧本人是否願意,另外,吳侯不也要請示吳老國太嗎?此事且放在後面商議,當然,我們也知道吳侯長子年幼,可以再商量嘛!”
魯肅明白賈詡的意思,既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行,也就是說,孫登爲質這一條荊州不肯取消,但有商量的餘地,也就是說,可以用別的條件來交換。
他點點頭,“請賈軍師繼續說。”
“後面還有三條,我就一併說了吧!”
賈詡態度變得嚴肅起來,語氣也變得十分堅決,用態度的變化來表示後面三條不容商議,“第二條是補償,我們要求江東賠償糧食一百萬石,准許五年之內賠清;第三條是江東不得擁有五百石以上戰船,五百石以上戰船必須全部銷燬;第四條便開放貿易,江東不得禁止和荊州的貿易,包括鐵礦和糧食貿易都必須放開。”
魯肅彷彿一步步踏入深淵,他心中極爲苦澀,後背直冒冷汗,除了第四條可以接受外,其他三條吳侯一條都不會接受,太苛刻了,簡直要置江東於死地。
魯肅嘆息一聲,“除了第四條我可以答應,其餘三條我都無權答應,只能回去稟報吳侯,也請賈軍師轉告劉州牧,希望他能夠理智冷靜,提一些江東能夠接受的條款,言盡於此,肅告辭了!”
賈詡給董允使個眼色,董允起身道:“我送魯公出去!”
魯肅心中不滿,轉身憤然而去,賈詡卻笑着目送他走遠,這纔出帳去見劉璟。
他走到中軍大帳對侍衛道:“請替我稟報州牧。”
“不用稟報,軍師請吧!”
賈詡走進大帳,見劉璟負手站在地圖前,便笑問道:“州牧真有這麼冷靜嗎?”
劉璟微微一笑,“這麼快就會面結束了,我當然知道是什麼結果,所以也不必期待。”
“但也有意外的收穫。”
“哦?是什麼?”劉璟好奇地笑問道。
“吳侯想把尚香公主許配給州牧爲從妻,以效秦晉之好,這不是意外收穫嗎?”
劉璟苦着臉道:“我可不敢娶那個勇烈公主,半夜裡她會把我一刀刺死在榻上。”
賈詡大笑,連旁邊幾名侍衛也忍不住‘噗!’笑出聲來,劉璟回頭瞪了幾名侍衛一眼,又問道:“還有什麼收穫?”
“別的就沒有了,什麼交換戰俘,我估計州牧也不感興趣,看得出,孫權想用最小的代價脫身,所以州牧提出的四個條件,除了第四個可以答應,其餘他們都不能接受。”
說到這,賈詡低聲笑問道:“一百萬石糧食,是不是太狠了一點?”
劉璟呵呵一笑,“既然孫權想來做生意,那我自然會漫天開價,他不答應,那就打,把他打瘸了,他自然就會答應了,戰爭不就這麼回事嗎?”
賈詡點點頭,由衷讚道:“主公越來越高明瞭。”
劉璟看了一眼賈詡,賈詡居然稱自己主公,看來他真的要認主了。
賈詡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態變化,他沉思一下又補充道:“既然孫權求和,說明他已經有了退意,爲了防止江東軍從陸路撤離,建議我們加強陸路方面的監視。”
劉璟點了點頭,“確實很有必要!”
魯肅心事重重地返回了柴桑,小船順着漕河進了第一道水門,裡面是甕城,還要再過一道水門才進入內城,剛進入甕城,旁邊岸上便傳來一個年輕女人冷冷的聲音,“魯參軍,你擅自出城,去哪裡了?”
魯肅一回頭,原來是尚香公主,手執一支銳利的長矛,正冷冷地盯着他,魯肅連忙拱手道:“回公主話,魯肅奉吳侯之命出城,並非擅自出城。”
說完,他取出孫權金牌,出示給孫尚香,孫尚香卻不睬他那一套,手中長矛一揮,鋒利的矛尖頂住了魯肅的胸膛,哼了一聲,“魯參軍,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去見劉璟了?”
孫尚香之所以這麼威逼魯肅,是因爲剛纔她遇到步騭,步騭笑容怪異地恭喜她,讓她心中不解。
孫尚香雖是勇猛剛烈之女,但她同樣也有冰雪聰明的一面,她明白對一個未婚女子說恭喜是什麼意思,必然和她的終身大事有關,她又聽說魯肅出城了,心中便有了疑惑,特地站在甕城內等他回來。
魯肅感到胸前一陣刺痛,矛尖刺入他的皮膚,只得嘆口氣道:“這是軍國大事,公主何必插手?”
“哼!我纔不管什麼軍國大事,我只要你發誓,你出去之事和我無關。”
魯肅面露難色,他不是會說謊之人,這讓他怎麼發誓? шωш▲ ttκǎ n▲ ¢〇
他這一猶豫,孫尚香立刻看出來了,她一把抓住魯肅衣襟,將他揪上岸,抽出青月劍頂住他的脖子,咬牙低聲問道:“你說!兄長是不是想把我嫁給劉璟?”
魯肅苦笑一聲道:“劉璟是天下英雄,英武不凡,年齡也和公主相當,公主難道還看不上他嗎?”
“呸!”
孫尚香滿臉怒色,“誰願嫁給他,他是江東仇敵,我欲殺之而不得,莫說嫁給他了,做夢吧!”
魯肅搖了搖頭,黯然道:“公主就是想嫁給他恐怕也很難,江夏的條件太苛刻,我們無法接受,公主不要想得太多了。”
孫尚香本想問什麼條件,但一轉念,這不是自己該問的話,她放開了魯肅,恨聲道:“既然敢西征,就該有承擔失敗的勇氣,大丈夫戰死沙場,還有兒子可以繼承事業,有什麼好談的,兄長非要去自取其辱,墮父兄威名,只會讓天下人不恥。”
魯肅不由肅然起敬,他心中也有一絲慚愧,自己的見識和勇氣竟然還不如一個女子,他默默點頭,“公主罵得好,不過此事事關重大,切不可泄露出去,吳侯再三叮囑過。”
“我什麼都不知道!”孫尚香冷冷丟下一句話,轉身向城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