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湛也不得不佩服祖父,姜果然是老的辣,祖父竟一下子看出問題不在兄長的身上。
她也沒有說話,等待兄長的回答,陶政自然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半天也回答不出來,他只得脹紅了臉躬身道:“孩兒也不知。”
陶烈看了他半晌,從蒼老渾濁眼中射出的目光卻變得異常銳利,陶政讓他有些失望,從剛纔自己把手鍊給劉致時,陶政那種遺憾的眼神就讓他感到失望了。
這可是他的長孫,他寄託了極大希望的第三代,陶家唯一的入仕者,竟然是如此的平庸,甚至還不如他的妹妹,陶湛尚知在這個時候要來找自己。
陶烈輕輕嘆了口氣,又問陶湛道:“湛兒能告訴我嗎?”
陶湛笑了笑,柔聲道:“我聽夫君說,好像昨天上午有不少人在碼頭告狀,說陶家獨佔了武昌的船運。”
陶烈這才恍然大悟,‘獨佔’這兩個字太敏感了,這必然已使劉璟感到不滿,所有才會有陶政被彈劾停職,這就是一個警告啊!
陶烈心中暗暗嘆息,幾個兒子眼光短淺,脫不開商人的本性,他便對陶湛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見見姐妹們吧!我會處理好這件事。”
陶湛知道祖父是明白人,她便不再多說什麼,關鍵是她不能太多參與陶家之事,那會讓丈夫不滿,她起身跟着姑姑走了。
望着孫女走遠,陶烈臉沉了下來,回頭冷冷對陶政道:“速去把你父親找來。”
陶政心中也明白了幾分,嚇得他連忙起身去找父親了。
自從孫女陶湛出嫁後,陶烈便不再過問陶家事務,一方面固然是因爲他年事已高,更重要是,他希望兒孫能夠自立,不再需要他操心,陶家一樣能繁盛下去。
但從今天的情形來看,情況並不如意,陶家似乎並沒有跟上形勢,依然在原地踏步,這是最讓陶烈擔心的事情。
當初他並不願意將陶湛嫁給劉璟,很大程度上也是他不想讓陶家介入官場,但現在荊州州牧已經成了陶家女婿,陶家卻依然在追逐蠅頭小利,這就讓陶烈感到一種深深的危機。
這時,堂下傳來腳步聲,陶勝和陶利快步走進了大堂,他們是聽說陶湛回孃家了,才匆匆趕來,正好在門口遇到了陶政。
陶烈冷冷看了兩個兒子一眼,“去後堂說吧!”
他轉身拄杖向後門而去,陶勝和陶利連忙上前要扶住父親,卻被陶烈甩開,慢慢走進後門,兄弟二人面面相覷,心中皆感到驚異,父親這是怎麼了?
後堂,陶烈坐在位子上,看了看長子,又看了看次子,冷笑一聲問道:“兩位東主的生意近來如何?”
陶勝感受到父親的話語中帶刺,他心中有些慌亂,連忙躬身道:“父親,您這是怎麼了?”
陶烈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話,又轉頭問次子,“二東主說說吧!最近生意如何?”
陶利也感覺到不妙,他硬着頭皮道:“回稟父親,生意做得很順,最近又接到一筆大買賣,江夏軍準備把三成的戰利品賣給我們,只要一轉手,將有三倍的利。”
“但昨天你們卻做了一筆虧本買賣。”
陶烈淡淡瞥了一眼站在遠處的長孫,“政兒被停職了,你們是什麼感想?”
陶勝已經知道父親是爲什麼事而生氣了,應該就是政兒被停職之事,這件事陶勝也感到非常突然,他心中很亂。
昨天他和兒子商量一下,決定讓兒媳去州牧府摸摸情況,看是否能從女兒哪裡得到一點消息,所以聽說今天女兒回孃家,他便急急趕回來。
陶勝嘴脣動了點,囁嚅道:“回稟父親,孩兒心中也很茫然,懇請父親指點。”
陶烈一招手,把長孫叫上來,“我想你應該明白一點了,你自己說吧!”
陶政畢竟在官場上混了一年,多少知道一點官場規矩,剛纔他去找父親時便已想到了問題所在,他躬身小心翼翼道:“回稟祖父,孩兒被停職,應該是州牧對陶家的警告。”
陶烈點點頭,瞥了一眼陶勝,“你明白了嗎?”
陶勝的額頭已見汗,他終於明白了兒子被停職的原因,但爲什麼會這樣,陶勝心中還是有一點茫然,其實這也不怪陶勝,他畢竟是商人,對官場規則瞭解不深,對政治脈絡更看不懂,千年來,精通官場的商人也只出了一個呂不韋。
而陶烈曾做過南陽郡丞,在官場滾打多年,再加上他本身閱歷極深,所以很多問題看得透。
事實上,陶烈也有責任,他沒有好好培養兒子,只是他自己在荊州和江東之間走出了一條路,然後讓兒子沿着自己的軌跡走,這就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陶烈也無可奈何了,他看出兒子是真的不懂政治之事,他必須趁自己未死之前,好好教一教兒子和長孫,讓他們不要在大潮中迷失方向。
陶烈這才緩緩道:“商人之利有三品,下品是暴利,坑蒙拐騙或者一夜暴富之類,就屬於暴利,這種暴利不能長久,晨得晚消,最重不過是竹籃打水;
中品是商利,四面經商,通達江海,十年積累,厚積薄發,所獲商利可富貴三世,比如陶家,雖然富可敵國,卻還得看權貴的臉色;
上品纔是權利,轉商爲官,躋身權貴,出相拜卿,澤被十世,居廟堂之高,又豈是江海商賈所能仰望?”
陶勝默默點頭,“孩兒有點懂了。”
“你呢,懂了嗎?”陶烈又問長孫道。
陶政躬身道:“孫兒明白!”
“既然都明白,咱們就說說今天之事,政兒被停職是因爲陶家壟斷了武昌縣貨運,使其他船主無以爲生,集體告狀,所以州牧才警告陶家。”
陶勝心中驚訝,原來是這麼回事?他又向兄弟陶利望去,這件事是他負責。
陶利臉上脹得通紅,連忙跪下請罪:“父親,這是孩兒的責任,孩兒謀利之心太重,從沒有想過別人的利益。”
陶烈點點頭,“其實官場和商場是一脈相通,你們手下有十大管事,假如只剩下一個大管事,這個大管家掌控了陶家的所有生意,我想你們也不會答應,官場也是一樣,任何一個上位者,都不會允許手下一家獨大,尤其陶家身份特殊,你們逼迫弱小,就會讓人想到仗勢欺人,損害的卻是州牧的名聲。”
說到這,陶烈又問道:“現在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陶勝點了點頭,“孩兒明白了,孩兒會把南方的生意讓給蘇家,另外立刻解決所有壟斷問題。”
“這就對了!”
陶烈欣慰地笑了起來,對兒子和孫子道:“我們陶家從現在開始要謀取上品權利,劉璟在赤壁大勝,這就意味着他可以參與爭奪天下了,那麼陶家就要在其中發揮作用,不僅僅是糧食物資支援那麼簡單,必須要跟隨軍隊的節奏。
比如協助軍隊解決後勤運輸,以及幫助官府安置難民等等,軍隊到哪裡,我們就跟到哪裡,不要僅僅只想到賺錢,要學會做賠本生意,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丟掉商業利益,收穫官場利益。
只要我們陶家在劉璟爭奪天下中發揮巨大作用,那麼湛兒的地位就不會降低,只要湛兒的地位不失,那麼劉致就是我們陶家獲得上品權利的根本保證。”
這時,旁邊的陶政驀然醒悟,“祖父把金剛寶鏈送給劉致,就是這個意思嗎?”
陶烈笑道:“你總算明白一點了,不過不全面,要知道那串手鍊是光武帝的心愛之物,光武帝是何許人,他的手鍊豈是我們陶家能擁有?我想劉璟會明白我的深意。”
陶勝嘆了口氣,“這兩年我過得糊里糊塗,若不是父親今天醍醐灌頂的教誨,孩兒還會繼續糊塗下去,孩兒明白了,劉璟已經暗示我們,只要我陶家做得好,那麼利益就會落在政兒身上。”
陶烈感到十分高興,他的兒子並不愚笨,只要自己捅破這張紙,他們就會明白一切,但陶烈還是不太放心,他覺得自己必須在臨終之前,把陶家的道路安排好,讓兒孫們不要迷失方向。
想到這,陶烈又對兩個兒子道:“陶氏辦家學之事不能再馬虎,要出高價聘請真正有學問的大儒來教授子弟,家學不僅收陶家子弟,還要多培養一些有資質的貧寒少年,另外再捐一筆錢給江夏書院,讓江夏書院用來改善士子們食宿。”
說到這,陶烈笑着問陶政,“政兒明白祖父資助江夏書院的用意嗎?”
陶政沉思片刻,“孫兒想,祖父是不是想讓陶家子弟也有機會進入江夏書院讀書?”
陶烈捋須大笑,“吾孫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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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陶氏商行召集武昌數百名商人和二十幾名船東,宣佈陶家不再涉及短途生意,同時讓出四成的貨運量,這個消息令武昌城的商人一片歡騰。
次日,關於陶政的調查報告也出來了,陶政沒有涉及狎妓,只是有兩次喝酒過量,並非有失體統,劉璟隨即下令,恢復了陶政的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