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了,從大年初一他從老宅回來,再也沒有見到她。
房間裡什麼都還在,只是她不見了。
胥夜無法和任何人說自己這兩個月過得有多煎熬。
內心破碎,竭盡全力剋制骨髓深處的軟弱、恐懼和哀傷,有時候他一天不說一句話,有時候他幾天都不會走出公寓的門,獨自過完兩個月,日以繼夜反覆的想她到底去了哪裡。
而能查到的只是她和老葉還有地七一同離去,再沒有別的線索。他沒有辦法去想她是自己走了不回來了,還是因爲其它回不來。也不知道這一次分開,是倏忽再會還是漫長無期,所有的所有都無從探測,他只是不停的尋找,幾乎盲目的尋找。
在拉斯維加斯麥卡倫機場,胥夜剛剛下了飛機。
慕安集團的分公司不少,而且隱蔽,連官網都謝絕外人訪問,想要入侵更是難乎其難。加拿大,德國、印度、新加坡、澳大利亞他都去過了,什麼也沒有問到,而美國這一處是剛剛纔獲得的線索。
通過對華國的慕安採取手段,然後發現了有來自拉斯維加斯的一家企業對它進行資金援助,而這家企業的性質,是否也屬於慕安他還沒有查清楚,但他還是來了,哪怕有一點點的可能他也不願意放過。
而機場的另一個方向,老葉推着行李,天十扶着簡空也剛從一輛車上下來,天十的照顧下,簡空看起來又和從前一樣清爽乾淨,可若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她有些虛弱,步態也有些僵硬。
安琪和地七等在路口見到他們馬上就迎了上去。
“簡空……”安琪很激動,心裡堆了很多問題想問,可是也有點害怕,來之前地七和已經把情況都告訴了她,她是才知道她最羨慕的這個人竟然是重度抑鬱症患者,除了輕輕喚一句,不知道自己此時還能說什麼。
而聽見呼喚的簡空卻沒有任何迴應,只是訥訥的站在天十旁邊,甚至沒有看一看安琪或者地七,眼神發直,表情裡看不出喜惡只有淡漠茫然。
看着老大的樣子,地七不自覺有些哽咽,從口袋拿出一本護照遞給老葉:“這是老大的,我確定過了,威爾斯還在華國。”
“嗯。”老葉接過來收好。
“老大…她會好麼…”地七猶豫了一會很小聲的問。
很小聲,大家也都聽見了,安琪,天十都不約而同看向老葉,因着老葉同樣是一名醫生,即使不是精神科的醫生,還是希望他能給出肯定的答案。
“會的。”老葉語氣認真,但其實他也不確定,抑鬱症每一次復發治癒都會比以前更有難度,可他需要有信心,大家都需要。
幾人站在那,相互看了看,一番不捨,一番叮嚀,也就分開了。
離登機還有一會,老葉、天十和簡空坐在候機室裡,等了一陣子,老葉起身去洗手間,而天十被一路人詢問,簡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時不時的擡頭四處看,可看着看着就突然離開了座位。
她透過玻璃窗看見一個人,突然就想要跟上去,只是她的動作總是遲鈍,等她也走到室外,那個人就不見了。
到處人來人往的,就是找不到她先前看到的那一個,也忘了自己從幾號門出來,只好愣愣的跟着人羣走。
漫無目的,隨着一個人走了一段,又會隨着另一個人再走一段,越走越遠,她依然很難去思考什麼,腦袋鈍重渾噩,好像自己只是個空落世間的過路者,心裡什麼都沒有,腦中亦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停下,在一處路燈下面,這個時間點,燈還沒有打開,她繞着路燈轉了兩圈,然後扶靠着燈杆,想要等老葉再次來找她,彷彿又能夠思考一點什麼了,知道不可以再亂走。
天灰濛濛的,有些陰涼,似是微明時分的凌晨,可以看到樓羣之間有很多車輛,各型各色,彰顯繁華,可她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太過窒息,城市被一張寂寥的網罩得緊緊的,因而叫人窒息。
然後又一次在自己的腦海裡看到很多人,她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但是知道,那些人都是死在她手裡的,有因爲她不願意施救而病情惡化的,比如她在瑞民醫院接診的第一個病人,那個食道癌的人,比如江子煜早產的孩子,她能看見那個孩子在對她笑,還有殺醫事件裡殞命的醫生,而救他們,其實對於她是再輕而易舉不過的事。
也看到了許多真真正正被她所殺的,比如巴伐利亞的父子,把她關到集裝箱裡的周浩宇,網約車的司機,聖彼得堡的兩個男人,還有很多慕安的人,她可以看到這些人全都在對她招手。
密密麻麻的人都在對她招手。
那一瞬間,她像是思覺敏銳可以感受到天地之間一點點的細微差異,又像是依然茫然麻木,聽不到任何聲音,彷彿血管裡的血流的速度都變得尤其緩慢,幾近停頓。
如同萬念俱灰,讓她只能朝着對她招手的那羣人走去……
尖銳的鳴笛聲,急促的剎車的聲音轟然響起,簡空朝着自己的幻覺走去,然後不得不停在了馬路中間。
司機爲了躲避她,撞到了邊上的護欄,鬱悶的打下車窗對着她破口大罵,也因爲這樣,馬路上的車輛排成了隊,一輛一輛在往後蔓延。
“胥總,前面有車禍,可能會耽誤一會。”陪着胥夜同來的吳特助此時和胥夜都在後方的一輛車裡,伸出頭往前張望了一下。
胥夜沒有說什麼,只是捏了捏眉心覺得疲憊,又閉上了眼,像很快就睡了過去。
可沒多久突然又生出一種失重感,讓他從朦朧中瞬間驚醒,心跳劇烈,定了定神,環視四周,才發現自己還是在剛纔的地方,車輛甚至不曾挪動分毫。
“胥總,你再睡一會吧,這裡離酒店還有段距離。”吳特助注意到胥夜佈滿血絲的雙眼。
“不必了,把窗戶都打下來。”胥夜再次捏了捏眉心,覺得車內的空氣有些渾濁,渾濁到讓他總是無法平靜。
吳特助照做,又過了十來分鐘,車子終於可以往前移動,而胥夜也終於看到了那個蹲在路邊,用手抱住頭,又驚又慌像在哭泣的人。
總是無論變成什麼樣子,在什麼地方,遇見了,就能認出來。
“簡…空…”胥夜摁捺住幾乎要從口裡跳出來的心臟,匆忙地下車跑過去,看到蹲在那裡的人果真在哭泣,如同一隻驚惶萬狀瘦弱的小鹿,一時有些不敢直接上前去擁抱。
“簡空……”胥夜微微顫抖着蹲到她身邊。
而低着頭的人也終於擡起臉看了看他,愣愣的,彷彿在辨認他是誰,是那個之前在候機室裡隔着窗戶看到的人。
眼睛裡欣喜的光澤一閃而過,然後主動抱着他嗚咽大哭起來。
那一刻她沒有想起這個人和她過往的羈絆,沒有想起他是胥夜,但也是本能的想要靠在他懷裡,想要告訴他自己所有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