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
惜朝遭遇不測的不久,錦繡宮千秋殿裡,靖王龍儀收到了惜朝遇難的消息。
“真的死了嗎?”些許無奈,些許不甘,這個滿眼風霜的老人滿臉悲涼。
“是的。”何慧下意識地收縮了一下臉上的肌肉。
“那就派人去大漠,把惜朝的屍體接回來吧。”龍儀的語氣極盡淒涼。明知惜朝慘死,但龍儀卻再也無法懲兇,對趙金的戰事和幾個兒子的奪嫡已讓他心力交瘁。
是夜,斯諾、㝽諾和鎏諾被叫至千秋殿,直跪到天明仍未見到父親龍儀。
料理完先王后事,龍儀高舉靖難大旗,兵鋒所指,銳不可當。以雷霆之勢擊敗了文軒候,收復了靖寧河至星零嶺的大片土地。
龍儀戡亂的同時,他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另一項事宜,那就是尋找各王子的下落,可是噩耗一個接一個的前來。二十一年清和,忘川、經年遇害的消息傳來。季夏,收到辰軒命喪蘭陵關的訃告。靖王龍儀萬分悲慟,派出了第一批去大漠的隊伍。
按照祖制,忘川、經年已歿,王位的繼承自然就到了惜朝,可是惜朝具有外族血統,又自小遠在異邦,一直以來的定位都是南朔之主,況且他又與煙陽王藕斷絲連,紀靈王龍晟基本沒把他納入繼承的範圍,龍儀自然也沿襲了這一思路。
同時,人都是喜歡任用自己熟悉瞭解的部屬,惜朝的繼位會不會引起朔然的擅政?他離開大漠,會不會導致朝歌在大漠影響的衰微?這都是現實而又迫切的問題。
所以,龍儀一直緩接惜朝歸朝。
實際上,即使不緩解,惜朝也回不來。
龍儀忽略了一個問題,或者說他高估了自己兒子們的心裡承受能力,低估了兒子們的對權力的渴望。他放棄了眼下輕易繼位的機會容易,但這意味着他的子嗣們將永遠告別至高無上的權力。
失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後的失去。
看着這近在咫尺的皇位流失,王子們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爲了爭取自己的權益,四位王子明裡暗裡做了很多工作,也難免會兵行險地。儘管他們平時多有齟齬,貌合神離,但是在皇位繼承這個問題上,他們的立場是高度一致的:首先,要讓父王繼位,所以有了朝臣們此起彼伏的勸進;其次,先王的繼承人必須處理乾淨,所以無論先王子嗣跑到哪裡,追殺就到哪裡。這兩點不需事先溝通,他們也能不謀而合。
同樣,想繼位的惜朝是回不到燦陽的。
於是,靖王龍儀第一次派去大漠的使臣沒到元蒼城,便化爲墳冢。
於是,嘉平初日,北然截擊,凌霄關的大門紋絲未動,只給惜朝留下嘆息。
於是,第三次凌霄關前,程青手起刀落,飛羽魂歸故里。
至此,賜名子嗣凋零殆盡,王位後繼無人……
既然你能把皇位讓出去,那我們就讓你沒有可讓之人。
龍儀爲什麼不直接派遣軍隊接惜朝回朝呢?因爲惜朝與趙金之間的流言蜚語,他不能這麼做。龍儀知道里面的厲害之處,也怕惜朝會因此有性命之虞,只得私下操作,待惜朝一到燦陽,則大局已定,這何嘗不是一種保護。
然而,即使如此,惜朝依然遭遇了不測。
龍儀連惜朝的屍體都未能接回。
當撚諾帶人巡查戰場時,看到的只有野狗、禿鷲和發臭卻殘缺不全的屍體。龍儀氣血攻心,躺在病牀上黯然落淚。
箭瘡復發,再加上長年積累的舊疾,使得這個年近花甲的老人虛弱不堪。他的三個兒子恭恭敬敬地跪在他的牀前,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父親的寢居。
在太醫的侍奉下,龍儀慢慢地半靠起身體,看着滿眼血絲的兒子們,滿腹的悲哀使他變得十分激動,輕咳了幾聲,老淚縱橫。
從他昏迷,斯諾、㝽諾和鎏諾便第一時間趕到了這裡,父親現在成了唯一繼承皇位的人選,三個孩子出於孝心守在這裡,這一點不會有人懷疑。
既然父親的即位只是時間問題,那就要首先保住他的身體。
所以,此刻幾個王子的心,在剷除先王繼嗣的努力後又一次高度一致地聚攏在了一起。
從內心講,何慧也是希望龍儀即位的,所以從一開始派人去接惜朝時他就不怎麼情願,所以儘管撒出去的人一直杳無音訊,何慧雖覺得蹊蹺,但都沒究其原因。派人出關,只是奉命行事,某種意義上也是給自己的心理安慰。執行者尚且如此,再加上朝中和元蒼城的干涉,每撥使者化爲冢中枯骨,或者陳屍荒野,也就不足爲奇了。
面對各方勢力的熊據虎跱,紀靈二十一年嘉平廿四,已無退路的龍儀從病榻上重新爬起來後在燦陽城宣佈即位,改號建元,從翌年起始。
即位後的龍儀務農息民,輕徭薄賦,北境流民開始停止背井離鄉,來蘇之望躍然。對比於中川和南境諸侯王的家族式管理,和那個即將步入視野的荒原王庭的軍政一體,燦陽的舉措似乎更有張力,民生得到了迅速恢復,客觀上爲後續北川的離亂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