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
身後的士兵一擁而上,死死將彣宇摁住。彣宇兩眼死死地盯着楚暮,恨不得生吃了他,大叫一聲,昏死了過去。
聽到鬲津候勒令的刀斧手們亂刀劈下,忘川慢慢倒在了血泊之中,衣衫襤褸。
即使這樣,身上的砍砸並未停止,直到他一動不動,沒了氣息。
空蕩的院子裡,剩下的只有婧晨撕心裂肺的嚎叫。
已經昏迷的彣宇似乎聽到了這一切,手又微微動了一下。
“不是說好留她一命嗎,侯爺?侯爺,我求求你!”於氏擋在抱着孩子的女兒身前,苦苦哀求着田野。
鬲津候微微笑了一下,嘴角上揚,揮了揮手。刀斧手上前,於氏和婧晨,包括那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哭聲凌厲,統統死在亂刀之下。
這一夜,本是千里共嬋娟、家人團圓的夜晚,卻來得如此突然,如此涼意。
田野蹲在忘川的屍體旁,呆呆地看着,口中不停呢喃着:“這次你終於死了吧?這次你終於死了吧……”
第二日,太陽正常升起,不那麼耀眼,變成了通紅一輪。紅暈塗在一片閃閃的雲層上,映襯着地上的灘灘血跡。
有人說,忘川之亡始於拜月城承凱身亡,有人說,始於逝水峽擎希戰死,還有人說,始於鬲津候的文句悱惻動人可信,甚至有人說,始於他的仁民愛物、寬厚不疑……
一葉凌濤掀舞,壯志就此消磨。
我曾一行遁海外,我曾翩躚舞東海,我曾白浪卷鐵甲,我曾起手撼南川,我曾爲民逐月支,我曾孤軍衛黎庶,我曾胸懷天下志,我曾溫存兒女情……
建元九年仲秋十七,奉陽城的刑場重兵把守,周邊人山人海。中間最高的杆子上吊着一具屍體,已殘缺不堪,在陽光的燻烤之下,殘缺的屍體上依舊滴滴答答地滴着鮮血。
正是忘川。
彣宇被五花大綁於旁邊的柱子上,頭髮凌亂,耷拉着頭,一聲不吭,彷彿眼前的世界已與自己無關。身後站着兩個體型彪悍的劊子手。
“兄弟,我說,你就從了侯爺吧。我替你求情這才拖了一天,你就不能點個頭嗎?”楚暮在彣宇身旁猴急地上躥下跳,他知道彣宇聽得見。
彣宇沒搭理他。
“兄弟,你倒是說話啊!”楚暮來回踱步,急得不行。
“忘川已經死了你得看開點。”楚暮實在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
聽到忘川死了這個字眼,彣宇這次有反應了。他沒有說話,擡起頭來,看着楚暮,齜牙咧嘴,牙咬得嘴脣滲出血來。看架勢,恨不得生吞活剝了眼前這個昔日的玩伴。
“侯爺保證過了,只要你點頭,榮華富貴應有盡有。你就想一想嘛!”楚暮的表情更加真誠可憐了。
彣宇實在忍無可忍,“呸”地一下,吐了楚暮滿臉是血,發了瘋地掙扎着,身上崩開的傷口深可見骨,涓涓流着血,繩子捆綁的手臂也勒出進了肉裡,流出血來。
楚暮見狀,只得連連回退,一臉沒趣地走到了一邊,擦着臉上的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頗有幾分委屈。
彣宇掙脫不得,怒吼了一聲,又低下頭去。
“大哥!”一個沙啞的聲音,人羣裡走出一人,剛走兩步就摔倒了,神情憔悴,面容枯槁。侍衛見了並未阻攔。
“你快勸勸他,快勸勸他!”楚暮急不可待,直跺腳。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彣宇再次慢慢擡起頭來,睜開眼睛看着前方,嘴角的血緩緩流下。
“大哥!”眼前的人連滾帶爬,到彣宇的身邊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你……”彣宇的聲音斷斷續續,眼裡充滿了迷茫。
他一直在擔心流雲的處境,如今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一切。他做夢也沒想到,流雲會摧眉折腰,罔顧大義。
想到忘川的死和流雲的所作所爲,一時彣宇急火攻心,“噗”地又吐出一大口血來。
是夜,流雲被打暈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時,忘川死去的消息已傳得沸沸揚揚。流雲哀嚎不止,心中滿是埋怨和憤恨,可是生米已成熟飯,事情已成定局。
看着眼前的妻子和簡陽,他又能如何?殺了他們已無濟於事,糊塗啊糊塗!
渾渾噩噩了一天,也是他生命裡最難熬的一天。這一天鬲津候和簡陽快刀斬亂麻,在整個南川大肆搜捕忘川的餘黨,但流雲對這些早已沒精力過問。
忘川死了,彣宇還活着,就這樣形如死屍的捱過一天後,他發了瘋地跑到了刑場。
“大哥,我敬你一杯吧!”流雲知道說什麼都已是多餘,只沙啞地說了這一句。
彣宇看着他哈哈大笑,一腳將他踢開,流雲癱倒在地。
這笑聲直教流雲涼入骨髓。
“走遍天下,遊遍州,人心怎比水長流。都效古人柳下義,哪個相交到白頭?”彣宇仰天長嘯,流雲淚流滿面。
接着,又用盡全部力氣說道:“好!你是該敬我和少主一杯。我替他喝了!昔有割袍斷義,今日恩斷義絕,永世不見!”
流雲嚎啕大哭,還要再說什麼,卻被彣宇喝止了。
彣宇一句話都不想再與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