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被阿旗禮貌的叫醒。睜開眼,安燃已經不在屋內,安大公子自由來去,沒人有資格過問,我更不會自取禍端,便在牀上睡眼惺忪,看着阿旗。
阿旗說,君悅少爺,安老大吩咐,你今天可以去娛樂中心上班,那邊各級主管已接到通知。君悅少爺到了之後,會議就開始。
昨晚不知道究竟幾點才入睡,任誰像我這樣一夜又驚又嚇還要傷心,都會精神不濟。
何況,還消耗了大量體力。
阿旗說的,我勉強聽得明白,響應起來卻不容易,人未醒時大腦最難使喚,我挨在枕邊,看他半天,才迷糊的問了一句頗爲關鍵的,安燃有規定幾點必須到嗎?
阿旗一絲不苟地答,沒有。
好答案。
我放心下來,倦意涌上,倒下繼續大睡。
這一覺無夢,倒是睡的不錯。
肆意睡夠了,纔有經理生出些懼意。想起安燃那個惡魔般的脾氣,除非萬不得已,不可招惹,我勉強自己醒來,爬起,收拾自己。
打開門。發現阿旗領着幾個西裝筆挺的男人,似乎一直等在外面。
若論耐心,阿旗在黑道中真是難得的,難怪安燃看得上他。
明明在走廊上等了大半日,他那臉色卻正常到如我按時赴約,讓開一條路,把手一送,君悅少爺,車已經準備好了。
我點頭。
一到娛樂中心,又是前呼後擁呼嘯入門。
這次身邊少了安燃,四面八方更多注視自然集中在我身上。
對這樣張狂的出場,我只能無可奈何,恨不得從哪翻出幾張白紙,上書淋漓兩個大字——獄卒,貼在這些冒牌保鏢額上。
阿旗輕車熟路,領着我們一干人等招招搖搖,直上最高層。
到了樓層,合金門兩扇左右打開,水晶燈的反射光芒迎面撲來,璀璨的令人呼吸一窒。
“君悅少爺來了。”
在門前那麼一停,纔看清一屋子的人。
很多是生面孔,高矮肥瘦不一,不過眼神氣度都算不錯。看我來了個個肅然起立。
林信儼然也在其中。
我真不得不愕然。
安燃不愧是安燃,連玩個遊戲,手筆也夠大。
遊樂場之後,索性丟出個娛樂中心。
這梟雄如此有魄力,江山多嬌,鬥爭激烈,理應忙到不堪,他哪來那麼多餘的心機,一點也不吝嗇,通通花在對付我上頭?
我冷冷環視這一屋子人。
林信看來是裡頭頗有地位的,率先打破僵局,問我,會議可以開始了嗎?
我問,你們在等我?
林信說,對,從今天早上八點正開始。
我瞭然。
怪不得滿屋怨氣。
原來我這個新官懵懂一覺,已經燒了第一把火。不用說,這裡十個人裡面,十個都會認爲我姍姍來遲,是在施下馬威。
真是個無可解釋的誤會。
但這威不下都已經下了,只能硬着頭皮繼續。
我領着阿旗一干獄卒進門,起碼看起來威風凜凜。穿過站立的衆人,順理成章的坐在大書桌後面。
背靠椅上,擺個手勢,輕描淡寫,大家坐,開會吧。
什麼都是裝的,只有那輕描淡寫不是。
反正只是個擺設,事不關己,要緊張也輪不到我。
會議開始,林信自動自覺當了主持。大家輪流發言,一切很有順序。
我恪守本分,在書桌前託着半邊腮,扮做思考,爲免單調,偶爾還點個頭,發個模糊的單音。
若有人侃侃而談到一半,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我,我就說五個萬無一失的字,我在聽,繼續。
聽什麼?真可笑。
供貨商資金流雲雲,我壓根不懂。他們說得越專業,君悅少爺我越雲裡霧裡。那些老成持重的建議,用盡心力組織的詞句,對我的意義還不如一首三流ktv。
左耳入右耳出,我倒是略有餘力觀察林信。
機會難得,安燃不在,又是會議這樣冠冕堂皇的場合,林信這個主持會議的就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翹這二郎腿,在衆人間居中調和。主導氣氛。
他真的長大了,那般駕輕就熟。
我打量他半天,找不到當初的影子。那些癲狂放肆的色彩呢?那些醉酒當歌無病呻吟的幼稚呢?全不見。
人人都會變,變的我根本不認得。
阿旗在旁邊提醒一聲,君悅少爺。
我才低頭去看送到眼前的厚厚大本,翻一翻,前面每頁都用端正筆跡記得密密麻麻。
一邊亂翻,我一邊忍着笑。
大哥如果在天有靈,此刻應該也會哈哈大笑。
何君悅端坐在桌前,認真翻看大賬本的鏡頭,怎麼想像,怎麼滑稽。
別人不知道我底細,林信是知道的。但偏偏是他,真在我桌前,等侯我翻的差不多,還那麼沉着地問上一句,君悅,覺得怎樣?
他真不該問。
我已經忍得很辛苦,被他語氣認真的一問,頓時情不自禁,笑出聲來。
雖然只有一聲,但想必人人都已聽見。
屋裡這羣西裝革履的管理級精英,個個目光聚焦,都定在我身上。
我總不能學他們一樣盯着自己,只有擡頭,去盯林信。脣邊還帶着方纔殘餘的一絲苦笑。
林信反應敏捷得令我吃驚,一接觸我的實現,立即點頭,“是,我明白了。”
我自己都懵了。
明白什麼?我自己都沒弄明白。
林信轉過身,指了一人出來,純熟地發出指使,“賬本再從頭對一次。”
只聽見連聲應是,一個陌生人到我桌前,半彎腰,雙手取了面前的賬本,迅速退下去。
我恍然,心底大嘆,繼而大樂。
於是,枯燥的會議忽然充滿樂趣,這是我開始絕沒想到的。
安燃是個甜菜,林信原來也不遜色。
我每個莫名其妙的表情,小動作,都能被他解釋成某個充滿玄機的決定。他一解釋,就立即有人領命執行。效率之高,配合之精密,令人歎爲觀止。
這齣好戲,我看得不亦樂乎,邊演邊看,可惜後來得意忘形,伸了個過於愜意的攔腰,林信便不打招呼奏響了結束音樂,宣佈,說得夠多了,會議結束,都去幹活吧。
衆人收拾文件,肅然而去,腳步匆忙。
好戲落幕,一屋人氣散去九成。
安靜了幾分鐘,我才確定真的曲終人散。
打個哈欠,懶懶趴下,伏在書桌,下巴墊在手臂上,看者面前的林信,有趣的笑。
林信並不配合,筆直地站在書桌前,低頭和我對視半天,才說,君悅,你還是老樣子。
我問,嗯?
林信用八個字給我的老樣子下評斷,不學無術,無責任心。
我放聲大笑,不可自抑。
世界真奇妙,可以毫無預兆,某日忽然把所有人都變得面目全非,面孔翻轉過來,你才糊里糊塗發現,自己已經成了千夫所指,罪惡根源。
林信冷眼看我大笑,半日,才搖頭,“你還笑?”
我奇怪了,問他,“我不笑,難道要哭?”
哭本來也沒什麼。
不過我的眼淚,已經通通給了安燃,哪裡還有多餘的流給林信?
林信說我不學無術,無責任心。
安燃怎麼說的?對,頑劣不堪,冥頑不靈,不可救藥!
都說了不可救藥,林信又能奈我何?他也就只能嘆氣,搖頭,退回沙發,收拾他帶來的文件。
我看着他彎腰的背影,忽然問,你走了?
他甚至懶的回頭,冷冷說,“我不是你,總要做點事。”
好深明大義的回答,正氣凜然。
不用說,一定是安燃調教出來的。
走了林信,我更加無聊。
辦公室後面整牆的落地玻璃,不放下窗簾時,能直接看到下方的賭場。我發呆的看了半日,被阿旗喚醒了過來。
阿旗問,君悅少爺,餓嗎?想吃點什麼?
我驚訝,可以點餐?
阿旗點頭,當然,怎麼會不可以?
那神情,一貫的充滿欺騙性。彷彿我從來就擁有這項權利,從前被逼着吃光指定食物的日子都是做夢。
不過,這怎麼說,也畢竟是一項恩賜。
如果可以一直恩賜下去,我倒是寧願跪下三呼萬歲,真心實意謝主龍恩的。
我問,有什麼選擇?
阿旗型的敏捷再現,立即不知從哪裡變出一迭餐牌。餐牌各種各樣,設計十分精美,一看就知道檔次不錯。泰國菜,法國菜,中餐,意大利菜,印度菜……各國美食具備,不但有娛樂中心內設餐廳的點菜牌,恐怕這附近可以送餐的高級餐廳都在其中。
我壞心地猜疑,應該不會有日本菜,結果出乎意料,竟然有。
看着菜單,上面還列着海膽刺生。
當既心底一凜,警鈴嗚嗚大響。
陷阱。
安燃怎會這樣大量?
我偏頭打量阿旗,阿旗一臉服從的等着我的決定,問我,君悅少爺,想好吃什麼了?我打電話去定。
我欣然點頭,好,牛肉粒炒飯吧。
牛肉粒炒飯很快送來,我食不知味,胡亂吃了一半,故意把剩下的一半放在書桌上。
阿旗看了一眼,問,吃完了?
我一點頭,他居然隻字不提,親自動手收拾,剩下的飯通通倒了。
這麼好商量,絕非安燃本色。
我篤定有陰謀,可惜仍是猜不出陰謀的具體內容。智商不敵對手,真是傷人而又無可奈何的現實。
不過轉頭一想,又放鬆下來。
既知道自己是魚肉,就別白費心思,最好應付的方法,莫過於自己也當自己是魚肉,別去惦記粘板和刀,只要做好自己本分,任人魚肉就好。
吃飽了,我就伏在書桌上小睡。
過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一個冗長會議後加一頓不知算午飯還是晚飯的牛肉粒炒飯,小睡醒來,天色已經變了。
透過玻璃窗看下去,賭場早熱鬧到不堪,人擠着人,逼在每張賭桌旁。
阿旗見我醒了,問,君悅少爺,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好嗎?我吩咐人備車。
我茫然。
原來我累了一天。
我終於向阿旗請教,其實我在娛樂中心,乾的是哪一份?
阿旗非常正經地回答,君悅少爺現在是這裡的總經理,職權是所有人中最大的。可以隨時決定人事,資金及其他資源的調動。
我恍然大悟。
這麼高的位置?怪不得我會累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