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可以告訴我,在漫長的昏迷不醒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事實永遠存在,有的卻永遠無法被知曉。
我有夢見安燃嗎?
我有回到過去嗎?哪怕只是稍瞬即逝的短短時光。
我有見到嗎?那個遙遠的,被我如此懷念的安燃。
我不記得。
醒來後我努力回想,記不得分毫。
安燃曾經對我讀過一片文章,叫《逝去之前》。
安燃感嘆地對我說,“君悅,人真是萬物之靈,原來在逝去之前,有這麼多變幻莫測的事情發生,冥冥間,消失前的靈魂似乎無所不能。”
我問他,“安燃,假如你即將逝去,最後做的一件事,會是什麼?”
他問,“你真想知道?”
我點頭。
默然很久,他附耳過來,低聲說,“把你帶走。”片刻,又看我的臉,溫柔地問,“怕不怕?”
我搖頭。
不怕。
真的不怕。
我只怕你不帶我走,把我拋在你消失的地方。
“君悅,那麼你呢?假如你即將逝去,最後一件事,會是什麼?”
我磨着細白門牙,“吃了你,把你吃進肚子,吸收進血管。”
我在磨牙,他卻來吻我,“你以爲自己是吃人花?”
“是你說,消失前的靈魂無所不能。”
“哦,無所不能。”
我沒有無所不能,或許僅僅因此,我沒有逝去。
沒有逝去的我,終於不得不睜開眼睛,面對最不想面對的現實。
最大的現實,就是安燃,安老大,安公子,安先生。
渾渾噩噩醒來後,彷彿早就等着我睜眼交待罪行般,第一次交談很快開始。
安燃第一句話,是個問句。
迎着我靜靜的眼,笑着問,“君悅,這次是不是自殺?”
自從知道自己沒成功,就知道少不得被他折磨。
只是,料不到,會這麼迫不及待,興師問罪。
此罪證據確鑿,竟是抵賴不得。
我吐出一個字,“是。”
又接着說,“安燃,我知錯,下次再不敢犯。”
沒骨氣,有什麼辦法?
人在屋檐下,尚且不得不低頭,何況我面前的,是一個翻掌就可以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的男人。
安燃看着我笑。
他的笑總是冷的,薄脣那樣美,我甜甜蜜蜜親過千萬遍,那裡浮起的笑,卻是冷的。
一會,他才說,“你也知道有錯?”
聽出來沒?懲罰的前奏。
先定罪,才判刑,接着執行。
我虛弱地躺在病牀上,嘆一聲明鏡高懸。
再感嘆,安老大的問話,也必須回答。
我說,“是,我有錯。”
他靠過來,彎下腰,黑影籠罩我,遮住頭頂燈光。
他低聲問,“君悅,你知道監獄中,如何懲罰企圖自殺的囚犯嗎?”
我搖頭,虛心請教,“很可怕嗎?”
他不回答,又問,“君悅,那你又知不知道,你的大哥,如何處死他憎恨的人?”
我還是搖頭,繼續虛心請教,“很殘忍嗎?”
安燃近在咫尺,凝望我。
他的眼神,彷彿可以穿透我,從眼睛而入,穿透視網膜,穿透一條條縱橫錯雜的神經,把遇到的所有,擊至七零八落。
可惜,我已經七零八落。
百萬重兵,去攻陷一個已經被攻陷的城池,何其浪費。
安燃又問,“你知不知道我要怎麼罰你?”
我搖頭,這次,沒有做聲。
“怕不怕?”
他這樣問我。
貼着耳,低沉,好聽的聲音,輕輕震我耳膜。
猶如當日他說要帶我走,同樣附耳,問我一句,“怕不怕”。
無緣無故,我就這樣紅了眼眶,喚一聲,“安燃。”
他等我說下去。
我乞求地看着他,“安燃,你帶我走,好不好?”
有時候出口的說話,未必有什麼理由。
我不需要理由,我也不知道,什麼讓我這樣悲切。
有的話只是一個囧囧,你想說,脣一顫,便說了。
說了,卻停不下來。
“安燃,你帶我走。”
“安燃,你帶我走。”
“安燃,求你帶我走。”
我一遍遍,輕輕地說。
反反,複復。
我淌着淚,說了無數遍,他終於不耐煩,低下頭,封住我的叨叨。
於是,我癡癡的話停了。
他封住我,所有傻傻的話,被他吻住。
細細碎碎的吻,深入的舌,撫摸我牙牀每一個顫慄的細胞,象我的癡語般,一遍一遍,無數遍。
安燃,你在吻我嗎?
不應該的。
你說過,我惟一的用處,只是上牀。
上牀,不需要這樣細細碎碎的吻。
我會誤會。
深深的誤會。
吻過之後,他輕聲嘆,“我不能帶你走。”
他說,“君悅,你和我,哪裡都去不了。”
他說,“君悅,我只能留下你,不管你多不願意。”
他說,“君悅,我知道你只愛着過去的安燃,過去完美的安燃,已經死了。我不許你再想他。這是我對你自殺的懲罰,你只可以陪着殘忍的安燃,你只可以留在變質的安燃這裡。”
判決下達。
我不被允許離開。
我要留下,留在一個不是安燃的安燃身邊。
我知道這個判決一定會執行,說不定監獄和獄卒,都已經準備妥當。
只是不知道,有哪個法官,在宣判的時候,會象這個男人。
象這個男人一樣,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