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鳴謙用手臂圈住錦月,他時常覺得,她就是蒼穹裡那一輪明月,抱在懷裡,仍就覺得遙遠。
“我何嘗又不是,你放心我此生定不會負你的。”
錦月笑顏之下熱淚滾滾流下,明知他如此重諾,明知他有命定的因緣,她不該引他立下如此的承諾,可她早已經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鳴謙,有你這句話,夠了,真的夠了。”
察覺到懷中的人哭的更甚,赫連鳴謙側頭用衣袖逝去錦月臉上,似乎擦不幹的淚水。也就在嶽凌寒哪裡醉酒的一次見她哭的肝腸寸斷,如今清醒的狀態下,也能如此,必定有她把控不住的隱患吧。
“能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嗎?”
錦月強忍着不再流淚,從赫連鳴謙懷中移出,淺淡而笑。她堅強了太久,沒想到一旦鬆懈下來,便如決堤的潮水,一發不可收拾。
“想到有太多如小榭姑娘這樣清絕無雙的女子癡戀着你,有些許擔憂罷了。”
即便知道她沒有說實話,但她想隱藏的事情,他再費心裡,也難以探查。
“還說我呢,你可能不知道你招惹了多少人吧。”
想到方纔柳棨看錦月的眼神,赫連鳴謙心裡就堵得慌,就像自己心心念念放在懷中的寶貝,被人覬覦了一般。
“說到柳棨,我此前就聽葉闌說起過,蒼靈的歲貢至少有三百萬兩不翼而飛,但他的府宅建的雖精美卻不算奢華,我想不明白,這麼多銀子若真是他貪了,會用在什麼地方。”
聽到三百萬兩,赫連鳴謙深鎖的一震,這麼大的數量,可是抵得上整個天朝三年的歲貢了,柳棨有什麼理由貪圖這麼多錢財,但聽風樓的消息從不出錯。
“他也算生在富貴人家,而且他不像貪圖錢財之人。”
錦月靜緩的垂了垂眸子,赫連鳴謙生活在瀲灩谷那種地方,怕是不知道深宅大院裡不受待見的孩子,比貧困家的人過的更艱辛。
“這些只能算得上揣測,或許這三百萬兩白銀並不在他哪裡?”
葉闌既然說過蒼靈的歲貢有三百萬兩的問題,便不會出錯,至於跟柳棨有多少關係,便不得而知了。
“這些我會着手去查,今日回去,你好好歇一歇,聽風樓的事情雖然急,但你若倒了,怕出的亂子會更多。”
赫連鳴謙的話音還不曾落下,馬車便平穩的停在了問渠客棧門前,錦月溫笑着握了握赫連鳴謙的手。
“你也回去歇歇,蒼靈的情況即便複雜,處理起來確實棘手一些,但他們還不是你的對手。”
赫連鳴謙溫笑着點了點頭,錦月掀起車簾,青鸞已經等在馬車前,放下車梯,扶着錦月下來。
直到赫連鳴謙的馬車遠去,錦月才反身回到問渠客棧。
錦月回房時,藍影正躺在軟塌上睡着,錦月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憂心的笑了笑。
走上前幫藍影拉了拉滑下來的毯子,藍影皺了皺眉,翻身找了個更舒適的位置,便又沉沉的睡去了。
藍影這樣灑脫不受拘束的性子,終究還是一個女人,會有想要個孩子衝動,會有想安定下來的慾望。
錦月心中異常的矛盾着,她既想如別的女人那樣,可以爲人妻爲人母。但是她的孩子也必須要接任聽風樓,接受掌控且輔助乾坤運向的責任,她不忍心讓自己孩子如她活的這般的累。
“小姐,要休息嗎?”
青鸞走近錦月身旁,輕聲的問道。連續這幾天,錦月每日都睡不足三個時辰,如今面色已經顯得很疲倦了。
錦月側眸看了看敞開的窗子,落霞萬丈鋪灑在靜謐無波的湖面上,隨後收回視線在桌案上,那厚厚一疊冊子,垂眸無奈的笑了笑。
“先不忙,沏一杯茶過來吧。”
錦月用手揉了揉眼睛,隨後放輕了動作起了身,便走到桌案前翻看起那些等她處理的冊子。
青鸞眸光捎帶心疼的看了錦月一眼,便退下去幫錦月去沏茶。心中料想着,看這情形小姐又要熬到四更後了。
錦月是一大早悄然從後門回到柳府的,進入天水榭的時候,裡面靜然無聲,錦月疑惑的擰了擰眉。
“顏小姐不在嗎?”
錦月回來後,原先總是活躍在院子裡,不是踢毽子就是嬉戲打鬧的,那些弦陽從臨都帶回來的丫頭,一個人影都瞧不見,便覺得疑惑。
“顏小姐在的,只是許久不見出門了,每日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吃不喝,還不準任何人打擾,顏小姐那邊的丫頭都急懷了。”
青蕪邊將錦月外層的披風幫錦月寬下,邊輕聲回答。這件事雖然不曾外傳出去,但在天水榭的人,還是知道些的。
“有多少時日了?”
知道錦月向來跟顏小姐關係好,青蕪也不敢怠慢,趕緊出聲答到。
“到今天已經五日了。”
錦月心頭驀然一驚,一向喜歡熱鬧的弦陽將自己關在房內五日,太讓人費解了。
“這些時日,可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青蕪連忙搖了搖頭,她記得顏小姐將自己關在房裡的頭一天,還跟丫頭在院子裡跳繩來着,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顏小姐先前每日都在院子裡玩來着,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
錦月垂着眸子思索了片刻,弦陽如此反常,定然是發生了什麼,本來想回來補個覺的,看來是不成了。
“房間裡點個安神香,月去看看。”
錦月吩咐完青鸞,便動身朝着弦陽所在的西屋走去,青鸞緊隨其後的跟了過去。
走出連接主屋的長廊,纔看到弦陽的一衆侍女,都圍在關閉的房門前,朱雀也在。只是不同的是,其他侍女急的亂成一團,而朱雀抱劍靠着一個柱子,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寒冷漠。
“慕小姐,您回來了,太好了,你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
弦陽房裡其中一個小丫頭淚眼婆娑的抓住了錦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這些天她們日日圍着這間不開門的屋子,如何敲門,裡面都不應聲,而小姐的吩咐,她們又不敢砸門進去。
“將門砸開。”
有了錦月的吩咐,一衆的侍女便壯了膽子,趕緊有人取了工具,兩三下便將門砸開了。
“你們在此等着,月進去看看。”
門砸開後,錦月便擡步走了進去,其他人自然不敢跟過去。雖然她們平常跟小姐沒大沒小的胡鬧,但小姐畢竟是主子,她們不顧身份砸了門,再跟進去,萬一惹怒了小姐,後果不堪設想。
錦月進去後,便將砸開的門從裡面關上。
窗子被幔布遮着,雖是大白天,卻暗的出奇,屋內也很靜,靜的不像是有人存在似的。
錦月輕聲朝着裡間走,走進裡屋後,藉着昏暗熹微的光線,看到牆角縮卷着一個人,似乎是將頭埋在了雙膝之中,還微微有些顫抖。
只見她一頭烏髮凌亂的散落下來,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悲泣跟絕望的氣息,如同被人丟棄的小貓一般,觸發着讓人憐憫心疼的感覺。
錦月將腳步放到極輕,隨後蹲在了弦陽身邊,伸手摸了摸弦陽的頭,弦陽微微一顫,便將頭擡了起來。
此時錦月已經適應了昏暗的光線,看到弦陽紅腫的眼眸略顯呆滯,本明媚透笑的一雙眸子,如今透着一份決然的死寂。臉色煞白如紙般的虛弱,嘴脣也有些乾裂。
“錦月~”
弦陽看清了在她身側的人,便順勢撲在了錦月的懷中,放聲的開始哭起來。
算起來她們相識也有些年頭了,也就弦陽在病的糊塗時,纔會如孩子一般的無力胡鬧着哭,平常總是捧着一張嬉笑明媚的面孔,看起來沒心沒肺的模樣,如今哭成這樣,讓錦月很吃驚。
聽着弦陽撕心裂肺的哭聲,錦月伸手輕輕拍着弦陽的後背。她從來不會安慰人,也從來不覺得誰能讓自己提起耐心去安撫,所以此刻她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
“出了什麼事?”
弦陽抱着錦月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聽到錦月問她,只是搖了搖頭,哽咽着說。
“不要問,什麼都不要問,求你~”
錦月心頭猛烈一震,弦陽是個藏不住話的性子,以往無論受了什麼委屈,都要找她義憤填膺的說道說道,不聽都不行,此時卻求她不要問。
“好,月不問,你想哭就哭吧。”
本是隨意的一句話,沒想要弦陽還真是實施起來了,抱着錦月一頓的痛哭起來了。
可能太多日的不吃不喝,已經將她所有的氣力耗盡,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弦陽便哭的昏厥過去了。
錦月叫人進來,將弦陽扶到了牀上,又讓人給弦陽灌了兩口蔘湯,才放下心來。
看到弦陽安然的睡下了,錦月幫弦陽扶了扶額前的髮絲,暗暗的嘆了口氣。
從前她一直羨慕着弦陽和樂的家庭,簡單明朗的性子,但似乎忘卻了,她也會有一些不足人道的事情,還讓她如此傷懷着。
“慕小姐,這裡奴婢看着就好了,您車馬勞頓的剛回來,先去歇歇吧。”
可能看出錦月面色的疲憊,一個小侍女連忙湊前說道。
“好,弦陽醒來,便到主屋告知月一聲。記得燒好熱水,備些清淡的稀粥,好讓她醒來可以洗個澡,再用一些粥。”
錦月緩緩起了身,那小侍女連忙稱是。她昨晚熬到臨近五更的,不過就睡了一個半時辰,便趕過來,此時的確乏的有些厲害。
一池碧藍的湖水,水鳥貼着水面飛翔,水邊金黃色的蘆葦草隨風輕輕搖擺。
“今日風有些大,窗子便關了吧?”
咯吱一聲門響後,便有一個比湖水還有溫潤的聲調響起,不用回頭,藍影便知道,來人是南宮霖。
“奴就懷個孩子,看你們一個個都把奴看成豆腐做的了。”
藍影掛着嫵媚笑臉轉過來時,讓南宮霖邁進來的腳步,微微一頓。方纔他進來時能窺見藍影的半張略帶哀傷的側臉,難不成是自己看錯了。
“我先幫你診診脈吧。”
看着南宮霖已經將診脈的小枕頭擺好,藍影便順從的走過去。以往都是她去尋他百般糾纏,這還是第一次他肯主動過來尋她,說起來還是託了肚子裡孩子的福。
“你喜歡孩子嗎?”
南宮霖搭在藍影腕的手指微不可查的抖了抖,含着清風的眸光有些怔的看向藍影。孩子這個詞,似乎從來未曾在他腦海中出現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因爲這幅天不假年的身體,他連愛一個人都覺得奢侈,便從來沒想到喜不喜歡孩子這這問題。
“隨便問問,你不想答,就算了。”
藍影仿似漫不經心的拽了拽自己垂下來的水袖。看到南宮霖吃驚的神情,莫不會以爲自己要尋他當便宜爹爹吧。她這般唐突的問,確實容易讓人產生誤解。
“也沒什麼不能答的,只是覺得自己不可能有孩子,便不知該怎麼答你。若你的孩子出世,我想我會喜歡的,你若有心讓他從醫,我也會盡心去教他。”
藍影臉上浮出玩味的笑意盯着南宮霖,她心底卻涌出一股驚異,原來他從來沒想過留個孩子在世上。
“爲什麼不想自己有個孩子,你不想日後能享受有妻有子的天倫之樂嗎?”
南宮霖垂眸泛出一抹哭笑,從他懂事起,日日經受身體虛弱所帶來的折磨,再加上自己母親爲自己的爹殉了情,他便暗自做決定,此生絕不再讓那個女子跟孩子步他跟母親的後塵。
“南宮家的孩子命短,應該到我這裡結束了。”
藍影臉上的笑驀然一收,表情變得有些許凝重跟認真。眼前的人明明有着天人之姿,雅菊之態,偏偏因爲這天生的惡疾,自卑到如此的地步,什麼都不敢求。
“你知道奴是幻族的人,就沒有動心過嗎?”
南宮霖的臉驚的煞白如紙,他沒想到藍影會知曉南宮霖家天生的惡疾,只有幻族人的命可以換取。
“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從不曾動過這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