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錦月神色不對,弦陽也隨着錦月的目光看去,除了一條空巷子,跟一株敗落的海棠,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或許是昨晚睡的遲了些,今日有些精神不濟。”
錦月愣神的空檔,桌上已經有三四個冒熱氣的菜上來了,她竟然完全沒有發覺,看來是方纔那人太讓她吃驚了。
“哦,那你趕快用些飯,我們回去後,你早些休息,莫要再熬夜看那些閒書了?”
弦陽將一雙竹筷遞與錦月,錦月頷首接過來,弦陽還立馬用公筷,夾給錦月一道名爲柳色東城翠的抄芥藍給她。
“慕小姐時常熬夜看書嗎?不知是什麼書,這般有意思?”
他的胞妹柳盈也是個愛書的人,但沒有到日日熬夜去看的地步,柳棨到是有些好奇,這才名震驚整個天朝的瑤池碧臺贈錦月,會看些什麼書。
“不過是些人文傳奇,打發時間罷了,沒有弦陽說的那般誇張。”
錦月將弦陽夾給她的那一著芥藍放入口中,廚藝莫說芳香四溢,即便是右相府也是比不上的,但在蒼靈的酒樓之中,已經算是出類拔萃的了。
“盈妹一直欽佩慕小姐的才學,他到是也很愛這些,你們到可以常聊聊。”
柳棨突然提起柳盈,到讓錦月有些許吃驚,從她進柳府這些日子看,柳棨跟柳盈雖然是一母同胞,卻沒多少走動,到時那個姚樂雙,自從柳棨搬回了柳府,跑的很勤快。
因爲柳棨的住處跟天水榭只隔着一道牆,在院子裡經常會聽她喊着棨哥哥,棨哥哥。可能上次藍影的確嚇到了她,卻再也沒到天水榭找過麻煩。
“盈表姐不出三天,肯定會往天水榭捧着點什麼詩詞歌賦,過來跟錦月聊上半天,每每的我一句話都插不上嘴。你說你們又不忙着考狀元,怎麼就這麼上心。”
弦陽嘗過幾道菜,意興訕訕,便撿着桌子上的一道茶點吃,雖然她挑嘴,卻對甜的東西還算寬容,每每實物不合口,便用一些點心。
“俗話說腹有詩書氣自華,看慕小姐便知了,此種的雅趣到跟功名利祿沒什麼干係。”
錦月只是垂眸淺笑,或許柳盈對詩書是有這樣的癡迷,所以纔有那樣一身純粹的氣韻,而她卻沒有這麼高雅脫俗的情懷。
“索性弦陽是不懂了,錦月好好做滿腹詩華的仙,我呀就好生做這凡俗的人,你這仙要記得以後多多照拂我這俗人。”
弦陽嬉笑着,又給錦月用公筷夾了一道名爲藕絲秋色淺的香酥藕片,她記得錦月最愛這道菜的。
“你呀,就知道打趣月。”
錦月用指腹輕點了一下弦陽的額頭,弦陽對着她吐了吐舌頭,一旁的柳棨陪着笑了笑,整個天朝都說,並蒂明姝水火不容,互相攀比。可誰知卻是這樣親暱無間,說出去怕外人也覺得,她們只是在做戲罷了。
這一頓飯吃下來,錦月倒是吃了不少弦陽給她夾的菜,錦月知道桌面上的菜色,依照弦陽挑嘴的架勢,肯定難以下嚥,便也沒理會她,所以弦陽只是吃了幾塊糕點。
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這頓飯纔算用完了,柳棨因爲還有些公務要處理,執意將錦月弦陽送到柳府的門前,纔回去他辦公的地方。
被柳棨這樣大張旗鼓的送回來,便不得不從柳家前門進去,一路之上難免的要被圍觀,索性柳府的下人也就遠遠的偷偷瞧着,錦月跟弦陽也只能當自己是個景,讓人賞着。
被柳府的人當景兒瞅了大半天,回到天水榭還不曾坐下喝杯茶喘喘氣,便聽得下人來報,說柳盈小姐跟楚晴姑娘來了。
錦月跟弦陽相視一眼,頗爲無奈的一同起了身,又在小廳裡陪着柳盈跟楚晴攀談了些閒話。
經前些日子那個尷尬的碰見,小廳中四個人,除去楚晴本人不知外,其他人都心裡明鏡似的。
想到那日柳盈黯然神傷在荷葉下落淚的模樣,再跟如今安之若素的面對她們,尤其是對楚晴一如既往,錦月也只能在心裡暗暗的佩服,這番容忍的度量跟心計,柳盈日後不可估量,這楚晴日後怎麼栽的怕是都不知道。
因爲錦月面帶倦色,依舊頻頻有些跑神,弦陽便囑咐錦月趕快回去休息,錦月不好意思的跟柳盈楚晴道了別,便帶着青鸞回房了。
雖然弦陽在錦月走後,依舊熱絡的跟柳盈攀談,還時不時的跟楚晴搭上一句話,到也不讓楚晴覺得被忽略了而不自在。
但柳盈畢竟不是沒有眼力界的人,雖不知道錦月跟弦陽去了什麼地方,但也從下人口中知曉,她們一大早出去,現在纔回,肯定有些疲累的,便跟弦陽說了幾句話後,就出聲告辭了。
弦陽笑盈盈的將柳盈跟楚晴送到了天水榭門口,等她們走過拐角處,轉身便收起了臉上的笑,面上突露寒霜一般的凌厲,徑直的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好在院子裡沒有其他人瞧見。
朱雀似乎對弦陽如此相悖的神情司空見慣了,依舊如影子一般無聲的跟了過去。弦陽在進屋前朝着錦月的房間看了一眼,裡面像是沒了動靜,到稀薄的光亮,但弦陽知道,錦月定沒有聽自己的囑咐,真去休息。
在弱水湖畔的涼亭裡頻頻出神,又在酒樓窗外窺見了本不該出現的人,所以她才表現出疲憊的面容,藉故離開,去查一查究竟。沒想到今時今日,自己竟然已經如此懂她了,但想必她也是如斯的懂着自己的。
因爲下着纏綿的小雨,院子裡沒有什麼人走動,朱雀一如既往的不說話,只是在她身後撐着傘,弦陽突然想不起來,上一次聽朱雀回到她一個是字,是幾天前還是幾月前了。
噼裡啪啦的雨點敲打在雨傘上,還不到二更天,走廊裡已經開始掌燈了,弦陽邁進一步後,便踏進了廊道里,朱雀也收了傘,跟了進來,雨滴順着傘落在了木板上。
弦陽突然想起,初見錦月那日,似乎就是這樣一個纏綿細雨的日子,只是那時還是正午,天還很亮堂,那日一見,真是終生難忘。
那時她年方八歲,第一次應南康公主召見去往凌雲宮,孃親囑咐了大半天,還尋了兩個到年紀放出宮的嬤嬤,教了她四五日的規矩。唯恐她出個什麼錯,被公主一頓板子把小命丟了。
她帶着朱雀從轎子上下來時,天只是陰着,估摸着快要下雨了,就匆匆跟着凌雲宮的宮女往凌雲宮趕,好在腳步快,在下雨之前,步行到了凌雲宮前殿的廊下,那時凌雲宮的姑姑正在哪裡候着。
剛剛站定,朱雀忙着給她整理儀容時,突然聽到身後細淺的腳步聲,回眸看去,便呆住了。
映着南康公主的紫藤花架,那條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有一個撐着素白紙傘的女娃漫步翩然而至,一身素雅到極致的羅衫,配上一條淺綠色的羅裙,一頭垂腰的烏髮僅被兩隻白玉簪子挽出簡單的髮髻,還在鬢角貼上了細碎的珠花,流蘇垂到眼角處。
這身着裝其實並不出彩,但因着這女娃稚嫩卻絕色的面容,還有眉宇之間流淌着如月色一般的神韻,襯的她就如九重天飄揚下來的仙一般,真真的美的不可方物。
“慕小姐也過來了,快到亭子裡避避雨。”
凌雲宮的小宮女得體的笑着錯開了身子,這姑姑出聲一喚,她才如夢初醒,有這般不亞於自己的容貌,又是這樣似皓月一般的氣韻,除了那個跟自己齊名的右相千金,怎會還有別人。
“有勞姑姑照拂,這位應該是顏小姐吧,月有禮了。”
那好看的女娃微微跟她福了福身,她也慌忙的回了禮,這樣的年紀,竟然有這份眼力跟端莊。難怪世人將她傳的那般神乎其神,本以爲是坊間誇大,如今見到了方知傳言非虛。
“原來兩位小姐還不曾見過呢,今日見到便是緣分了,兩位小姐好好聊聊,奴婢去公主那裡瞧瞧,妥當了,便請二位小姐過去。”
凌雲宮的姑姑和善的走了,留下了兩個凌雲宮的小宮女在一邊侍奉着,方纔其實這好看的女娃身邊也是隨着人的,但她偏偏有這種氣魄,能讓人在千千萬萬人影裡,僅只會注意到她一個。
“你應該就是錦月吧?我叫弦陽。”
當時她故意親暱的去抓錦月的袖口,明顯的感覺到她微微顫了顫,卻強忍着沒有躲開,顯然是被她的自來熟給驚住了,似乎也不太習慣與人貼的如此近。
“月識的顏小姐。”
錦月面上清清淡淡的,跟她表現的親暱態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她當時也不知怎麼了,不管不顧的扯她到廊下坐了下來。
“一直沒什麼人願意跟我做朋友,我家裡又沒有兄弟姐妹,許久都不見同齡的人了,看到你倍感親切,沒有嚇到你吧。”
她當時看錦月柔柔弱弱,還有些彆扭的樣子,便想到孃親的囑咐,說道宮裡千萬別再冒冒失失的,會嚇到人的。
“月還不至於這麼膽小。”
此時錦月突然清淺一笑,漂亮的面容在眼前就如同一朵花開般靜謐美好,而她整個人如同侵入清涼的泉水裡,從上到下說不盡的舒服。
“那我們交個朋友可好?”
整個臨都的世家小姐也不是沒人陪她玩,只是身份低的對她唯唯諾諾,身份高的對她趾高氣揚。
前年還有一個安國公家的郡主,因爲在一處玩時,小郡主家的姨娘誇了她一句生的好生標緻,那小郡主差點拿刀子把她的臉劃了,所以目前來說,她真的沒有一個朋友。
“顏小姐能高看月一眼,月自然喜不自勝。”
錦月一口一個顏小姐,叫的她實在是不舒服,她也是相府的千金,而且跟自己長的一樣漂亮,肯定不會怕自己,也不會嫉妒自己了。
“既然我們是朋友了,那你以後喚我弦陽,我也喚你錦月行嗎?”
錦月依舊是清淡的笑了笑,並乖巧的點了點頭,她立馬笑嘻嘻的扯掉了脖子裡的玉髓捧到錦月面前。
“這玉髓是我娘從萬福寺裡求來的,說是報平安的,今兒就贈與你吧?”
那玉髓她不記事的時候就戴在身上了,當時錦月看了看,並沒有立馬伸手去接,而是瞪着那雙泛清水的眸子瞅了她片刻,也從脖子裡拽出一個淺紫桃心形狀的玉片。
“這玉髓月收了,這玉片也是我孃親給我的,到不知道是從哪裡求的,怕是比不得你這個名貴,你怕要吃虧了。”
錦月一笑,大大的眼睛會彎成月牙的形狀,很是好看,此時她已經沒有了方纔故端着的老誠,露出些小女孩的天真來。
“說不準是錦月你吃虧呢,這玉片一看就不俗。”
將那玉片放在手心裡,看到右下角刻着一個小小的月字,想必是她孃親特意給她打造的。
“我幫你帶上,你幫我帶上可好?”
曾經看戲文的時候,有女子義結金蘭時,會互贈信物給對方帶上,她當時就羨慕的緊,想着若日後碰着那麼一個,一定也要效仿,今日不就剛好是個機會嗎。
“好。”
錦月乖順的起了身,從她手心裡取出來那玉片,掛在了她脖子裡,她也將那玉髓給錦月戴上,彼此一個抓着玉片,一個抓着玉髓,相視的笑了笑,一同掖進了衣襟裡。
其實當時她並不知道爹爹跟右相府水火不容,之所以知曉,還是孃親認出了她脖子裡的玉片,語重心長的跟她叮囑了好久,讓她將那玉片丟了,日後不要再跟右相府的人來往。
好不容易有了個跟她做朋友的,她自然不肯輕易這般放過,左右相府這樣的關係,自然就不好彼此出入,便時常約在王家的芳香四溢裡,相互瞞着家裡,纔算沒出什麼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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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改了好幾遍,總怕寫的太曖昧,讓大人們誤會了什麼,兩個女孩有這樣的友誼 ,應該算正常了。嗯,大人們不說話,小韻就這樣認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