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錦月的話,弦陽有些不樂意了,將吃了一般的糕點放下,有模有樣鄭重其事的訓斥起近月來。
“哪有人這樣咒自己的,不過我覺得你如今更溫和,也更好看了呢?“
在這臨都,誇耀她們相貌的人數不勝數,什麼樣的好話不是聽的耳朵都生繭子了,早已習以爲常。但她們彼此之間,卻從來沒對相互的長相做出過任何評價,這還是第一次聽絃陽誇她好看。
“你呀,嘴巴是摸了蜜出來的吧。“
錦月笑着將一塊糕點塞進了弦陽嘴裡,弦陽想要說話,都說不出了,一雙無辜的鹿眼水汪汪的盯着錦月,即嗔即怪的樣子,看的人心都化了。
天籟小館的隔間做的極好,裡面的人能將外面的戲臺看清楚,但別處的人,卻依稀只能看到裡面的影子,分辨不出是什麼人,到爲一些不便見人的戲癡,提供了方便。
直到傍晚時分,那場叫好聲起伏不斷的玉簪記落了帷幕,衝破世俗,打破常規,潘必正與陳妙常喜結連理,一個稀鬆常見的大圓滿結局。
“都說人生如戲,可人生哪有戲中圓滿。”
天籟小館每場戲,每個角都能贏的滿堂彩,但是下了臺,卸了妝,便要歸入低人一等的現實,應付着自己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怕是他們寧願活在着演繹別人的戲中,有些隱忍不能表達的情感,才能藉着說出來,這就是哥哥願意留在這裡的原因嗎?
“怎麼好好的感嘆起這個來了?錦月你覺得這場戲如何?”
這出玉簪記演繹的過程中,弦陽將每個人的唱詞,聲線,走位,身段,都爲錦月一一做了詳細的講解,錦月看向那些下臺的伶人,滿臉的疲憊跟默然。
“應該是好吧,否則怎會有這麼多人叫好,月現在還真做不得想你那樣精準的評價。”
弦陽依然保持着雙手合十抵住下巴的動作,那眼睛不瞪都很大,真真的像極了兩輪出升的朝陽,永遠散發着神采奕奕的關澤,此時藉着隔間離的燈光,更是亮的出奇。
“這齣戲好是好,但比不得南喬那出牡丹亭,不管是扮相,還是唱腔,都稱的上絕好,但不知爲何,已經一兩個月未曾登臺了,真是可惜。”
錦月只直到南喬在這天籟小館登臺唱戲,卻不知他有這樣的名氣,算起來,傅風致也該回來了,怎麼如今一點動靜也沒有,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天不早了,你也該回了,否則左相就該派人來給我要人了,拐的相府小姐着罪過可就大了。”
弦陽明媚一笑,起身用手指挑起了錦月的下巴,佯裝出一副浪蕩子的模樣,還故意壓低了聲線。
“能被瑤池碧臺贈錦月拐走,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豔福呢,是吧?”
錦月無奈伸手打掉弦陽的手,起了身,此時滿堂的賓客,陸陸續續散的差不多了,聽風樓的小廝已經開始收拾打掃了,青鸞朱雀都守在外面,兩個丫頭都是沉默的性子,站了一下午,硬是沒說一個字。
此時外面夕陽落盡,微微的有些昏暗,兩府的轎子都停在天籟小館的側前方,看到兩個人走出來,立刻有眼力介的擡了過來。
“呀~”
弦陽驚呼一聲,本來扯着錦月的手臂,猝不及防的一顫,錦月順着弦陽的目光看去,十丈遠的槐樹下,抱劍環胸站着一個藍衫少年,一張俊秀的臉上還有些未退的稚氣,古銅色的皮膚散發着健康的光澤,應該是長久的風吹日曬所致,看上去應該不過加冠之年。
“就是他吧?”
弦陽向着錦月身邊躲了躲,迅速的點了點頭,那少年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的注視,迎過視線過來,看到兩個人愣了一下,面上露出些詫異之色,隨後眼前一晃,便不知了去處。
“看上去不像世家公子,到像一個江湖俠士,你呀,怎麼招惹了這樣一個人?”
弦陽委屈的撇撇嘴,看那人不見了,便從錦月身後出來,這那是她想不想就行的,退一萬步說,她也很後悔。
“我若早知道有這一攤子事,那天再病着,也得爬出府去避上一避,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不是。”
看弦陽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錦月淡淡的笑了笑,看弦陽對他避之不及的態度,便知道又是一場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的戲碼,看來那少年註定是一場空期待了。
“反正他又不會真要怎麼樣,你且忍上兩日,到了蒼靈,再慢慢想對策好不好?”
弦陽點了點頭,事到如此,也只好這樣,她就盼着,她偷偷離開臨都後,這人尋不着她,便慢慢的死了心纔好,免得她在這上面費心思,再這樣下去,她沒準就成一個怨婦了。
錦月看着弦陽上了轎子遠處,想到府中的事,覺得眉心一陣的發痛,用手掌揉了揉,弦陽的事,她能幫她躲開,那她的事,誰又能幫她躲躲。
“小姐,回府嗎?”
錦月從皇宮出來,直接到了這天籟小館,爲的就是暫時不去理會那件煩心事,她沒去問葉闌,除掉了赫連鳴謙多少人,在今早看葉闌的反應,也知道不會少,不知這一天可曾消停了。
“回府吧。”
該面對的始終是要面對的,青鸞幫錦月掀開轎簾,錦月上了轎子,她現在還不知,下一步,赫連鳴謙打算用什麼樣的招式對付她,想想真是可笑,昨日還親密無間,濃情蜜意,甚至笑談婚嫁的兩個人,轉眼便站到了相對的立場。
夜裡的風是刺骨的寒,漫天的星辰如蓋,點綴在烏黑的蒼穹之中,偶爾有幾片未曾落下的枯葉,在枝頭泠泠作響,終究還是抵不過寒風的力道,飄落下來,僅留下黑突突的枝幹。
墨承乾握着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奏摺,上面秘密麻麻寫滿了晉州的瑣事,應該是致兒的軍師所寫,而其中依舊夾着一個字跡不同的條子,依舊是那句。
“讓我留在你身邊可否?”
傅家軍大敗成王早已經塵埃落定,但傅風致卻一點收兵歸來的意思都沒有,十萬傅家軍駐紮在晉州,引的滿朝文武的猜忌,紛紛上奏摺,指責傅家軍有反逆心。
沒人比他更清楚,就算整個天下背棄了他,傅風致就算與天下爲敵,也不可能對他有貳心,她不回來是在等自己的答案,更是在跟自己賭一口氣,看誰先妥協掉。
“棒~棒~棒~”
遠處傳來清脆打更的聲響,又是三更天了,每天都有一堆的瑣事,等着他去做決策。起初他還樂在其中,覺得這是權威的呈現方式,久而久之便麻木了,朝中勢力分出多股,他沒日沒夜的盤算着,怎樣才能讓這多股勢力,相互壓制,相互平衡。
“皇上,今夜是要翻看哪位娘娘的牌子。”
李總管呈上一個托盤,一個個做工精美的硃紅檀木牌子,規規矩矩板正的擺放在托盤裡,一個一個是他根本記不住的封號,背後對映的是一個個他沒印象的樣貌。或許美的各有千秋,但因爲她們背後的勢力,他無暇去欣賞,只存着應付的心思。
此時一張清淡的面孔在墨承乾腦海中一閃,讓他煩躁的心神突然沉靜了下來,他忍不住透過薄薄的紗窗,看到了天際那彎彎的月牙,朦朧的就像她那個人,永遠讓你看不清,猜不準,卻像上癮一樣,拼命的想要靠近。
“啪嗒~”
一聲清脆的聲響,一個硃紅的牌子被拿起撂下,與其它的牌子相對而放,墨承乾其實並不清楚,自己隨手之間翻了什麼人的牌子。他向來不關心,一個女人而已,誰來陪不是一樣,他早就倦了,提不起什麼興致了。
李總管依舊是拖着托盤的姿勢,聽到聲響,知道皇上已經翻過了牌子,他跟在皇上身邊多年,知道此時不說話便是最合皇上的心,於是躬身退下去準備。
墨承乾走到窗前,啪的一聲,將關嚴的乾坤殿軒窗推開,那朦朧的月牙便清晰了,卻依然還是哪般的遙不可及。伸開手掌,那看似柔和的光線穿過手掌,清寒的能將人心刺穿。此時他忍不住去想想,她若溫情似水,將是何種模樣。
他方纔翻牌子時還想,那個女子陪他都一樣的索然無味,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有一個是不一樣的,但這個不一樣的,正費盡心思,傾盡所有,想要避開他。他突然起了一種心思,逃離他,他偏不許,偏不讓她如願。
同一時刻,望着那彎月牙的人,突然打了一個寒顫,心中莫名的有了一種不安,手掌不自覺的捂住了胸口,陣陣的痛,讓她覺得莫名其妙。
“怎麼了?”
錦月怔怔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跟撫摸過的胸口,茫然不知的神情在她臉上顯現,隨後轉眸看向葉闌笑了笑。
“沒事,可能是風吹的,有些冷吧?”
葉闌皺了皺眉,伸手就把開着的窗子關嚴實,順便把燒着的火爐挑了挑,火焰噗的一聲跳了出來,像是一隻困了許久的猛獸,終於重的了自由,那搖搖晃晃的火苗泛這一層紫光,有些飄渺朦朧的感覺,似乎有些像驚華宮那副畫像上的一雙紫眸。
“別老是在窗邊吹風,也不看什麼季節了,你若干染上風寒,你信不信,我把整個臨都的黃蓮買來,給你配藥,讓你吃個個把月的,看你長不長記性。”
這話若是外人聽了,會以爲葉闌在開玩笑,但錦月卻知到,只要吃不死她,這事葉闌絕對是能做得出的。從小時候起,只要她敢生病,葉闌總想法設法要給她些苦頭吃,爲的就是讓她長記性。
“我哪敢不信,前年生的那場病,明明早就好了,你還不是又讓我吃了小半月的黃連。”
錦月移開了窗子,看着葉闌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錯愕的神色,怕是她不提,他還以爲自己做的多麼天衣無縫,卻不知錦月明知的情況下,依舊隨了他的意。
“你既然知道,怎麼還肯吃?自虐呢?”
黃蓮是葉闌那個腦子,能想出唯一一個整治錦月的方式,也並不是他不夠聰明,只因爲錦月在她心裡是個太特殊的存在,幾乎佔全了他能感受到的所有情感,其他的方式他捨不得。
“因爲我知道,在這世上沒有人會比你待我更好,吃幾天黃蓮而已,算得了什麼。”
剩下的後半句,錦月沒有說,那就是,在這世上,葉闌更是唯一一個她全全信任,絲毫不設防的人,這一點不是赫連鳴謙可以相比擬的。
此生她在意的人不多,但無論哥哥,孃親,珏兒,都需要她花盡心思去保全,而赫連鳴謙需要她費勁心思的討好,唯有葉闌,是無怨無悔的呵護着她。
“別,少跟我來煽情這一套,我還是更習慣你對我呼來喝去,吹鬍子瞪眼。”
錦月沒好氣的白了葉闌一眼,這人就是這樣,正經永遠在他身上保持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說她吹鬍子瞪眼,她哪來的鬍子。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跟我說,不然怎麼突然轉性了?開始跟我說客到話?”
很多事情,早在兩人之間心照不宣,這樣擺在明面上說,卻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讓兩個人都有些彆扭。所有人都說她讓人看不透,若真要找出一個能將她的心思猜出一二的人,便只有葉闌了。
“確實是有些事情要跟你說。”
本懶散癱在椅子上的葉闌,突然正色的坐直了身體,那認真鄭重的樣子,是很難在他身上出現的,隨後他還神情嚴肅的問錦月。
“皇上可曾答應了?”
葉闌問起她今日與皇上的談話,錦月心中那份隱隱不安,越發擾的她心神不寧,皇上的反應跟決定,全然在她預料之外,這種感覺她很不喜歡。
“怎麼他拒絕了,這不太可能吧?他們墨家可是對聽風樓覬覦不是一天兩天了,幾代君主沒能做到的事情,他能不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