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白果,也別說白果,就是狗剩兒這樣兒的人,那也不是尋常百姓了。所謂百姓應該就是那些個幹活吃飯的人。但即便就是尋常百姓,那腦袋也並不就是榆木疙瘩,更何況那些個不是尋常百姓的人了!
白果聽了狗剩兒的一習話,知道這狗剩兒肯定是想鼓搗點兒啥事兒,心中涌出了一絲不安。這不安源於非常久遠的往事。那一回,他和夥內的二掌櫃董剛在覃莊街上的一個小酒館就是同這個狗剩兒,還有一個外號叫做小泥鰍的人在一塊兒喝過一頓酒,就是在那頓酒之後,他們一夥子人在中秋節的那一天劫掠了荊繼富和荊繼忠兩家的財物,還把人家的兩個兒子荊志義和荊志國綁了票兒,幹得了贖金兩千大洋。着實說來,白果在夥內那麼多年,要說最得實惠的就屬那一回。現如今,自個兒之所以到這荊家溝來,是不是還是奔着荊家的錢財而來,就連自個兒也說不清!你幹啥來了,你自個兒還說不清,這不扯淡嘛!扯淡歸扯淡,自個兒真就是說不清!當年,就是這個狗剩兒爲咱們提供了荊家的一應情況,這才發生了咱夥內弟兄劫了荊家財物,綁了人家兒子的事兒。眼前的這狗剩兒按說應該跟白果是一條道兒上的人了!可也不知爲啥,白果就是覺得,這個人跟自個兒並不就是一路!看着狗剩兒,白果一時就有些個後悔。前一段兒,自個兒到這荊家溝來,不應該去找這麼個人,現在--這得咋整呢?現在,自個兒已經是個有家的人了,不同於當年,說點兒實在話,他也有點兒厭倦在夥兒時那樣的日子了,這也過了這麼些個年了,有了媳婦兒,有了家,那夥兒也散了,自個兒還要去走那條老路嗎?
狗剩兒看到白果杵在那兒琢磨,以爲白果是對自個兒說的話上了心,既然他上了心,那就讓他再琢磨琢磨!可過了一會兒,白果說出的話讓他有些個意外。
“啊,你說的那煙囪咋啦?是不是說它是後砌的,跟房子有點兒不太合體?”
白果這一問,真還就把狗剩兒問住了,咋?這姓白的小子知道啊!一忽兒,心裡就有些個失落,那種內心的神秘感頓失。
“啊,這點兒事兒你還不明白!本來,他們家那東邊就是兩間大房子,炕洞子就長,那煙囪又立在房頂兒,那抽風的勁兒得多大呀!做飯時費柴火不說,那也攏不住火,火旺得快,着得也快,一會兒就把那火抽沒了!你沒想,這大冬天兒的,那炕不得抽得拔涼拔涼的!”
狗剩兒瞅着白果的臉,那臉上平和,看不出啥來。狗剩兒搖頭。
“咋?那煙囪上有啥不對勁兒嗎?”
狗剩兒點頭。
“噝,有啥不對勁兒?”白果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行!那你想讓咱幫你幹啥吧!”
“這事兒,說來話長,一句半句也說不清。那麼的吧!晚上大哥抽空兒到咱家來一趟,咱哥兒倆好好嘮嘮,你看行不?”
白果瞅了瞅狗剩兒,頓了一下子,點頭。
“行,只是不知道老東家那邊兒有沒有啥事兒!”
“能有啥事兒!白天兒,咱哥兒倆都沒功夫,你這邊兒也有活兒,咱還得去修路,就得晚上!”
倆人說着,就散了。可這倆人誰也沒有想到,沒等到得晚上,白果一家卻發生了重大變故。
白果家住茨溝屯子東邊,把頭兒,離從屯子中間穿過去新修的路也就二三十丈遠。這條路是從荊家溝東山方向到覃縣縣城覃莊的必經之路。茨溝屯子小,人家兒少,人口也少,三四十戶人家兒一百幾十口人。縣上派下來修路的活兒,茨溝路段基本完工,就等着縣上派人來驗收了。
就在晌午頭兒上,從覃莊方向走過來一隊日本關東軍的巡邏隊大兵,五六個人,都是一律的大頭兒鞋,大棉帽子,一身的土黃色的棉服,揹着長槍,那槍刺在冬天的太陽照耀下直閃光。
所謂巡邏隊,任務就是巡邏。從覃莊方向過來,沿着新修的路不停地向前走,主要是看周邊有沒有啥不安全的事兒,維持治安。這巡邏隊在時間上並沒有啥硬性的要求,早一會兒晚一會兒並不是啥大事兒。當然,那要是在巡邏的過程中發現了啥,那就要根據情況採取啥措施應對了。
那隊日本巡邏隊大兵從茨溝屯子的西頭走到了東頭兒,就要出屯子的時候,忽然就覺得有點兒口渴,想喝水。那巡邏隊大兵中有人一說,其他的一些個人也頓時都覺得有點兒口渴,實際上他們是配有軍用水壺的,但那水壺裡是涼水。他們想整點兒熱水喝,也想借機休息休息,歇一會兒。從覃莊出來,已經走了兩個來鐘頭了。這夥子大兵中有一個頭兒,是日本關東軍駐覃縣守備隊的伍長,實際上就是個再一般不過的日本關東軍大兵。手下人有了這要求,一看時候還早,那伍長就下了命令,稍息,找水!一夥子大兵往茨溝屯子裡一看, 把屯子邊兒,有一戶人家兒,獨門獨院兒,柴門緊閉,在冬日的天空下,顯得格外靜宓。一夥子大兵也不用那伍長再下啥命令,就好象約好了似地向那戶人家兒走過去!那戶人家兒正是白果的老丈人家。
一夥子日本關東軍大兵到得白果老丈人家的柴門前,那還打啥招呼,喊啥門!那伍長帶頭兒,把那柴門一推,一夥子大兵就進了院子!說來也是怪事兒,那你到人家討水喝,本來也是個不大的事兒,可這些個大兵沒等進院就都把那揹着的長槍從肩上捯下來,是端着長槍進的院子。這時的院子裡,白果老丈人一家正巧都在家。大田早就收拾利索了,派到頭上修路的活兒也完了工,這忙了一大年,也該歇歇了。一家人本想恢復貓冬的習慣,一天只吃兩頓飯,這時白果的老丈人和丈母孃正在竈間忙着做飯,白果的媳婦兒鳳芝一邊奶着自個兒的兒子,一邊還得哄着媽生下才幾個月的小妹妹。冬天了,屋外寒冷,竈間的門是關着的,一家人並沒有看見院子裡已經進來了一幫子大兵,但白果的丈母孃聽到院子裡有點兒啥動靜,就走到竈間門前,推開門朝外看,這一看,當時就嚇得呆在了那兒!
那些個日本關東軍大兵看見屋子的門一下子打開來,那門開啓處站着一個女人,一下子也都愣住了!
白果這丈母孃雖說年齡跟白果不相上下,但人長得漂亮,那要說一個鄉下女人能長得象白果的丈母孃這麼漂亮的還真就是少見!那夥子日本大兵如臨大敵似地端着長槍進了院子,這時一看見白果這丈母孃,一下子就都鬆懈下來。那領頭兒的伍長冷不丁沒緩過勁兒來,把長槍往肩上一甩,背上,走上前來,用手往自個兒的嘴上比劃着兜了一下子,涎着臉。
“水--”
白果的老丈人正在鍋臺上忙着,看自個兒的媳婦呆在了門口,不知是咋個回事兒,就放下了手裡的活兒,走到門前來,一看也是嚇了一跳!看那伍長比劃的手勢,知道是要喝水,趕緊朝着那伍長點頭,嘴裡說道:
“好好!水,這就來啦!”
回身就到竈間的水缸裡擓水,就這功夫,那領頭兒的伍長一下了把白果的丈母孃撥拉到了一邊兒,徑直走進了竈間。
那伍長畜牲的邪念已經衝上了腦門子!但這小子也是個軍人,也別說他,就是他手下的那幾個大兵,那還是有着當大兵的警覺的,因此進院子是端着槍進來的!那伍長害怕屋子裡再藏着啥人,礙事兒不說,那說不定也是有着危險的哪!他進了竈間,直奔西間的門,一下子就拉開來。西間是白果老丈人和丈母孃公母倆住着的地兒,倆人都在竈間,屋裡沒人。那伍長轉身又直奔東間屋門,同樣又是一下子拉開來!
白果那老丈人就是一農民,種大田的,看到這夥子大兵闖進屋子裡來,心裡害怕,但也是向前跨了一步,去攔那伍長,那哪還攔得住,早被那伍長撥拉到了一邊兒!
那伍長一看,屋子裡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那可就啥也顧不上了!把已經背上肩的槍往一邊一甩,就朝鳳芝奔了過去!鳳芝正在喂孩子吃奶,一看門開處闖進來一個日本大兵,那腦袋裡面“嗡”的一聲,下意識地扯了扯自個兒的衣襟。那孩子正吃得起勁,一下子被母親斷了奶,“哇”的一聲哭出來!
那日本關東軍的伍長就是一畜牲,哪還管得了許多!到得鳳芝跟前,一下子就把鳳芝懷中的孩子奪過去甩到了一邊兒,直接就來了個餓虎撲食,向鳳芝撲過去!鳳芝知道今兒個這劫數是逃不過去了!那也是個敢作敢爲的女子,她並沒有躲閃,而是快速地伸出兩手,迎面就朝那伍長的兩眼抓了上去!那伍長一時躲閃不及,早被鳳芝抓了個正着,眼角立時就涌出了血來!那伍長大叫一聲,頓了一下子。就在這時,白果的老丈人見那伍長朝自個兒的女兒撲了上去,立時就從那伍長的身後向那伍長撲過去,可還沒等近前,他已跌倒在地!他的身後,一個日本大兵掄起長槍的槍把在他的後腰上砸了一下子!白果老丈人從地上爬起來,回過身來還想與砸他的那個日本大兵再搏,那日本大兵這時已經把槍橫了過來,一下子就把刺刀刺進了白果老丈人的肚子!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那日本關東軍伍長竟然沒有罷手!再次向靠着炕櫃坐在炕上還沒來得及起身的鳳芝撲了上去!白果的丈母孃從竈間衝進來,早被那幾個惡魔一樣的日本大兵摁住,接着就被扒去了衣裳!
這夥子日本關東軍大兵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一個鐘頭以後了。白果的老丈人丈母孃公母倆兒全數倒在了血泊中。兩個嬰兒,一個只有幾個月大,另一個才生下來七八天,都被這夥子日本大兵活活摔死在了地上!
鳳芝當時還活着。她爬到了離她家最近的一戶人家兒,鳳芝跟那戶人家兒當家的說:
“大叔,麻煩你快去荊家溝找咱家白果,讓他給咱一家兒報仇!”
那戶人家兒一看鳳芝渾身是血,衣衫不整,那還問啥!那被鳳芝叫作大叔的人答應一聲,撒腿就朝荊家溝方向蹽了下去。這頭兒,鳳芝趁着那戶人家的媳婦兒給她燒水出去抱柴火的功夫,連趔趄再爬地出了那戶人家,回到了自個兒的家,給媽把衣服穿上,把爹媽的屍首勉強歸攏到一起,又把自個兒才幾個月大的小妹妹的屍首放在了爹媽的中間,抱着來到這個世界才幾天的兒子的屍首,用剪刀抹了脖子。
白果老丈人一家,白果的媳婦兒子,就在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裡,盡數命赴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