際會無常
好不愜意。
如春風拂面,含情脈脈;又如夏雨復身,通體舒爽;好似秋露撒地,甘甜清涼;再如冬日暖陽,沁心入肺。
一陣顫抖,猛地睜開眼來。白槿歪在牀側,定睛望我,一雙小手正遊走於我面頰之上。輕輕避開,緩道:“甚麼時候醒的?”
“誰知道。”白槿眼中有些神采,只是提不起勁兒來,“見你睡着,就沒叫你,太醫說你守了我一晚上?”
“三王子好些了麼?”起身一探額間,再扣脈一查,緩緩點頭,“已無大礙,恭喜三王子。”
白槿一愣:“你喚我甚麼?”
緩步離了牀榻,見窗外大亮,時辰不早,也不回首:“三王子既已無大礙,劉鍶告退。”言罷大步離去,唬得進來送藥的太醫一愣。
轉身出門,見着子敬。見他雙目赤紅,面有倦色,卻精神抖擻,不由一笑:“昨夜累你了。”
“爺過獎了。”子敬打個躬,“爺這就要回了麼?”
“自然。耗了一天,也該回去看看,眼下出不得岔子。”
“是。”
正要離去,卻聽見內室碎響,太醫叩頭稱罪,白槿哭鬧隱隱:“…我不吃,不吃!…”
腳步一頓,搖頭一嘆,回首正要推門,指尖觸及雕花之時,卻突地停住。額爾緊緊握住,收回袖中,轉身大步離去,再不回頭。
再不遲疑。
白槿與我,有如山間鳴澗,兩股清流,不過靠的近些,得聞彼此生命流淌之聲。並行一程,我終欲奔下萬丈崖底,激起虎嘯龍吟,再攜百川、納細流,匯入東海,連到天際。白槿卻是水色瀲灩,環山迤邐,匯到山顛天池,超塵脫俗,得見天人真言。
近時,也曾有暗流涌動;再近時,也曾會渴慕交融;若再貪圖近時,只怕毀了河道,氾濫開來,無法收拾。不如各安天命,自惜福分,有這一段際會,足以撫慰心神,安然相隔相離。
迦葉尊者拈花而笑,十二姻緣自有渡法,何需強求,何需強留。自有渺渺紅塵,大千世界,三千法相,不過一個情字。
一個情字,誤人害己,不如早早斷了,還內心一片安寧。眼看滄海桑田,花謝花開,道一句緣起緣滅,自有造化。平淡相交,或是一夕之歡,選了哪個,就註定失去另一個。不悔,莫悔!
莫如共賞嬋娟圓缺陰晴,同觀啓明東昇西落,何必介懷天各一方。
回得驛館,剛抹了臉,文思送來細粥糕餅,見他面色黯淡,知他一宿沒睡,不由心中一暖。
“昨兒個沒睡?臉色這麼差。”捏捏小臉,“擔心我?”
“去!誰擔心你來着,我那是擔心子敬大哥。”文思瞅我一眼,給子敬承碗粥,笑得甜甜蜜蜜,“子敬大哥辛苦了。”
子敬愣了一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尷尬非常。
我哈哈一笑,隨手接過來塞進他手中:“子敬你可好命,有人牽腸掛肚。”
子敬更是哭笑不得,躊躇一番,才輕道:“爺累了一天,好歹歇會兒。奴才,奴才告退。”言罷轉身就走,落荒而逃。
文思一噘嘴:“看你,一回來就把子敬大哥氣走。”
“誰讓有人說根本不擔心我的?”自承了一碗粥,“虧我還擔心一整夜,就怕有個笨傢伙被人拐跑了,我又得去救。”
文思面上一紅:“你,你擔心我?”
我只管喝粥:“誰應了就是誰唄。”
文思面色更紅:“你,真氣死人!”
“啊呀呀,看看你的臉,這麼紅,不是又發燒了吧?”壞笑一聲,拉他入懷,“我可得好好看看,本就沒大好,還不好好養着。”說着胳肢他腋下腰間。
文思吃吃一笑,在我懷裡扭來扭去:“大清早發甚麼神經,看來陪了三王子一夜,還是不能順你的心!”
聞言一怔,不由停下手來。文思察我有異,驚覺失言,又不敢造次,只好縮進我懷中,不敢言語。
嘆口氣,輕輕撫他脖頸:“文思,我不是個好主子,甚麼時候你倦了,要走,我決不攔着。”
文思一抖,悶聲道:“跟着你,文思一輩子不覺得倦。”
“你要明白,白槿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何必這麼委屈自己?”
“那就讓文思跟着主子,讓文思的眼睛把這些都記下來,等老了、快死了,能告訴自己一聲,這輩子就我歐陽文思跟了劉鍶一輩子,其他那些不過是過眼雲煙,也就值了。”
我一嘆,卻被他仰頭堵住話頭:“文思這身子這心都是主子的,就算主子厭了,文思也要像狗皮膏藥一樣,粘着不放!”
見他眼中隱隱含淚,不由面上一緩,逗他道:“甚麼狗皮膏藥?莫非爺身上長癩痢不成。看看你這話,該罰!”說着咬他鼻尖。
文思這纔回淚做喜,笑鬧一陣,下人來報,只雲韓焉求見。
示意文思回房小睡,這才行至正廳見客。
韓焉身着官服,莫不是下了早朝就來的?口中淡淡道:“韓大人早啊。”
“三王爺早。”笑得輕鬆自在,想是今日順風順水,“不知三王爺可猜到下官此行所謂何事?”
“若是告知昨個兒夜搜之事,劉鍶倒願洗耳恭聽。”
“三王爺終是爽快人!”韓焉朗朗一笑,“昨夜真是所獲頗豐,搜出金傑與白柵望來密信數封,還在白柵府邸捕獲東虢虢主,雖是死傷幾名弟兄,倒也值了!”
一點頭,那些信件,或真或假,看來那日宴客之後,鈺兒任務已然圓滿達成:“那就恭喜韓大人高升在即。”
“此事還該謝過三王爺成全。”
“橫豎是韓大人神機妙算,劉鍶不過順水推舟,不敢居功。”
韓焉又道:“今日早朝,下官將此事一一上奏,大王震怒,已然下旨徹查此案。三王爺也可放心了。”
“哦?那可真是天隨人願啊,呵呵。”早有下人送上香茗,與韓焉共舉,算是互敬一杯。
韓焉又笑:“三王爺就不想問問後事如何?”
“莫非峰迴路轉,又生變故不成?”斜眼瞅他,“那劉鍶還真是小看韓大人了。”
“只怕是三王爺高估下官了。”韓焉俊眼斜飛,薄脣帶笑,“不過是大王要韓某徹查此事,韓某想問問三王爺罷了。”
“問我?問我甚麼?這可是貴國內政,於理不合。”
“呵呵,三王爺說笑了,此事王爺與下官心知肚明。”
“既是心知肚明,又何必再問?”眯眼見廊下花開燦爛,雀鳥成歡,不由笑道,“反正離大婚之日不過十日了,相信韓大人自有決斷。”
“感情三王爺有些着急了,下官明白。”韓焉緩緩放下茶杯,擡眼相看,“不知三王爺又如何發落東虢虢主呢?”
“韓大人以爲呢?”
四目交接,各懷心思,相視一笑,也就不提。
韓焉眼珠一轉,另起一題:“不知文思…”
“韓大人,”似笑非笑望他一眼,“此事與文思有何干系?”
“非也,只是提醒王爺莫要忘了與下官相約之事。”
“那是自然。”尚不知韓焉目的何在,先答應下來再作道理,“隻眼下有個私事想請韓大人幫忙。”
“王爺儘管吩咐。”
“我府上有個下人,到貴國之後水土不服,病得厲害,本想送他回東也府中,誰想這幾日甚是慌亂,只怕沒有那麼多人手…”
“下官之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送個把人等出城,也不是難事,只王爺可有人接應?”韓焉緩緩飲茶,毫不關心我所送之人。
“只需送出菡京城即可,有勞韓大人了。”淡然一笑,沈莛還是速速回東也才安心。
“承蒙王爺看得起啊,呵呵。”韓焉秀美一挑,薄脣一揚,笑得煞是媚惑。
不由一皺眉,這個韓焉,究竟存的甚麼心思:“這幾日韓大人奔走勞頓,甚是辛苦,劉鍶不才,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祝大人前程似錦、揚帆萬里!”
韓焉含笑滿飲一杯,才告辭而去。
正要回房,卻見文思縮在屏風後,緊咬脣間,面色發白,眼中卻赤紅。
不由心中一軟,擁他入懷:“怎麼?”
“爺,我…”
“我知道。”
文思擡頭申辯:“可是…”
“我知道。”一點他下脣,“你想甚麼,我都知道。”捏捏臉頰,嘴角一勾,“彆着急啊,你見過哪隻貓在見到老鼠出洞時着急的?”
“別老捏我的臉。”文思俏臉一紅,伸手一拂,“我當然沒你聰明啦,爺也用不着時時提醒我吧?”
“說甚麼傻話,你只是遇事易衝動,喜怒不加掩飾而已。”
“難道要像你一樣,成天笑嘻嘻的,滿肚子壞水不成?”文思小嘴一撅,衝我擠眉弄眼。
我哈哈一笑:“文思啊文思阿,你就不會直說我口蜜腹劍麼?哈哈,真是,真是…”低頭親一口,才道,“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寶貝!”
文思瞪我一眼,半嗔半媚,我只得笑道:“莫要生氣,最喜歡的就是你不加掩飾這一點,千萬莫改,改了,就不是文思了。”
文思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掙開我手,臉紅而去。
見着文思,總覺得有些似幼時自己,嘴巴刁毒,又好面子,得罪人也不自知,虧得有鐿哥擔待。可惜造化弄人,老天終是要我劉鍶長成這般模樣,也就怨不得別人。只是見得文思如此,竟有些憐他,不知這又有何天機。
橫豎沒邊兒沒影兒的事兒,自一笑,由他去了。金傑已是失勢,小小一個金祈輪還能翻上天去不成?真是翻上天了,我也叫他再載下來一次!倒是白柵那邊,怎麼也是堂堂王子身份,只怕豳王捨不得啊。
轉念一想,不捨又如何?只要白柵敢上位,劉鍶只管發兵城下,只襲擊驛館一事,就夠那幫子文官發揮的了。如此算來,白榆勢在必得,這兩日尚可忙中偷閒,趁亂獲利,安排佈置回程之事。不然,只怕是來也不易,還也不易。
作者有話要說:前兩天打不開jj,不知道事啥毛病,,,,今天終於打開了,,,流淚ing。。。。
撒土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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