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樣了?”
蕭北寒把手錶扔給紀舒之後,就回了醫院,正好看見胡月從裡面出來,於是快步走上去詢問。
“不是很好,我建議開始用藥物輔助治療吧。”
雖然早就想到了,不過聽她這麼說,蕭北寒還是感受到針扎一般的疼痛,好不容易平復了內心,又問道:“孩子……她還放在牀頭嗎?”
“嗯,我也不敢多說什麼,她很堅持,我剛剛提到她就像受了刺激一樣,所以只能暫時放在那裡。正好你過來了,要不咱們先討論一個治療方案?”
“心理學方面的事情我不懂,你跟我討論,是得不出什麼結論的。不過我看電視上好像經常演,說是可以封存記憶,有這種事兒嗎?如果實在不行,是不是可以用那種方法?”
胡月輕嘆一聲,又是個被電視劇欺騙的人,那種辦法怎麼可以輕易使用呢?病人的情況是千差萬別的,每個人都應該用不同的方法治療,催眠本身就是有危險性的,就算孩子已經沒了,也不能輕易使用。
沒人可以預料,催眠後會發生什麼,如果成功了,那麼人爲地剝奪了人家的記憶,等她想起來,又會怎樣呢?這種矛盾是不是徹底激發出來了?
“不能輕易用,我覺得她的情況,是可以藥物治療的。對了,剛剛她說要《字典》、《辭海》、《詩經》跟《易經》,要不你讓人去買了?她說要給那個孩子起名字,不能讓他就這麼無名無姓的走了。”
“好,我立刻讓人去買。”
“她對着孩子的感情太深了,只能慢慢治療了,我已經跟醫生商量好了,他們也知道我的能力,所以約定好,你簽字授權,他們院內提供抗抑鬱的藥物,跟患者說是普通藥物,具體的事情,還是要你去接洽。”
蕭北寒點點頭,不告訴顏雪染這是抗抑鬱的藥物,應該不會對她的心裡產生很大負擔,這樣的話,對治療有好處,“我知道了。”
“還有些特殊的情況,我可能需要跟你溝通一下。病人現在的思維很極端,她特別渴望把孩子留在身邊,而且希望這個孩子永遠不消失。這麼小的孩子,還沒有發育健全的骨骼,她守着幾天,屍體就會變臭、腐爛,然後慢慢消失掉,所以……”
“所以怎麼樣?”
胡月爲難的樣子,讓蕭北寒心裡一驚,現在顏雪染受了刺激,整個人的心態可能都比較病態,這不是她希望的,也不是她可以選擇,但是她以後病好了,想明白了,說不定就後悔了。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永遠不朽不爛,就算你們都死了,消失了這個孩子也永遠存在,不能留住他的生命,不能鎖住他的靈魂,至少也要留住他的身體。”
“這是什麼意思?”
顏雪染的心情他感同身受,喪子讓她痛徹心扉,在身體中孕育的小生命驟然消失,給她衝擊太大,不過她到底想做什麼呢?
“不朽不爛,你覺得像什麼?”
“不朽不爛?”蕭北寒喃喃的重複着這幾個字,思索了很久,驚訝地問道:“標本?那是她自己的孩子,她竟然想把他做成標本?!這絕對不行,現在她的思維還不正常,等她清醒了,一定會後悔的!”
“也不算是標本,她只是希望,這個孩子的軀體永不消逝,所以泡過福爾馬林之類的東西,做好防腐的措施,就會把那個孩子安葬。她捨不得讓這個孩子一直不能入土爲安,但是更捨不得人跟他分開,一想到那些泥土、微生物會不遺餘力地蠶食自己的孩子,她就覺得不能呼吸。”
蕭北寒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聽着胡月的說法,微生物、泥土、蠶食?雪染現在的思維怎麼會細緻敏感到這個程度啊!
“能入土爲安,也是一件好事。唉,如果我不允許她這麼做,會不會激化她的病情?”
“會。”
“知道了。”蕭北寒無力地閉上眼睛,雖然對這種處置辦法不太滿意,不過因爲是顏雪染堅持的,她也不好說什麼。
“她說,如果你答應,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如果能回家的話,對治療是比較有利的,因爲回到熟悉的環境,會讓病人覺得心情輕鬆愉快,但是你可能要小心一點,規避那些不好的回憶。今晚最好不要離人,需要有人一直看着她。”
“嗯,辛苦你了,早點回去吧,我讓司機送你。我就在這裡守着她,一步也不離開。”
蕭北寒讓人送走了胡月之後,自己推開了房門,讓吳嫂去休息一會兒。
顏雪染吃的藥物雖然計量不大,其中助眠的成分也不是很多,不過她卻一直渾渾噩噩的,睡眠斷斷續續,可是似乎怎麼都醒不了。
他走到櫃子旁邊,在月光的照射下,處置盤正閃着冷光,他小心地揭開那一小塊白布,用指腹輕輕撫過孩子的每一個地方,小心翼翼地。
“兒子,爸爸對不起你跟媽媽,沒有保護好你們,要怪就怪爸爸好了,不要怪媽媽。你要是覺得咱們真的有緣,那麼就早點轉世投胎,說不定咱們還能做一家人。”
蕭北寒的聲音很輕,此刻顏雪染正背對着他,他全神貫注地盯着面前的都東西,絲毫沒有發覺顏雪染已經醒過來。
“孩子啊,爸爸真的很喜歡媽媽,也很喜歡你。你要是還能聽見,就去家裡看看,那裡有個好大好大的嬰兒房,每一件東西都是爸爸親自挑的,特別好看,給你準備一個,再給妹妹準備一個。一模一樣的,省的你們搶。”
蕭北寒說到這裡,眼睛一陣陣發酸,不由得哭出來,隨手抽了一張紙,接着說道:“等你長大了,給你換一個大房間,你幫爸爸媽媽照看妹妹,就像是一個小大人一樣。等爸爸媽媽也老了,你也找到一個喜歡的女孩子,咱們一家人還是生活在一起。活的時候住在同一個大房子裡面,死的時候,葬在同一片山頭,要是真有天堂,我跟你媽媽就耐心等上幾十年,以後還能上面湊在一起說話。”
他停了停,把越來越洶涌的眼淚擦了擦,臉上乾淨了,心裡卻更難受了。
“你瞧,我這個傻子,還沒老呢,就健忘了,你可別嫌棄爸爸啊!人家都說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你是想要下來再找我們一次呢?還是想在天堂上面等着我們呢?到時候,你可要記得,不能跟媽媽說你是她失去的那個孩子,你就說你是來續前緣的,爸爸我懂。”
夏天的夜靜靜的,這時候嚎了一天的知了也已經停了,蕭北寒披着清冷的月光,坐在這裡跟自己孩子說話。
這些鬼神之說,本來就沒有任何考據,只是他覺得這麼想,會讓自己好過一些。一整天了,他忙這忙那,始終不曾跟這個孩子好好的說過話,就算是單方面的談話,他也是要說的。
告訴他自己愛他,也不枉他來這人間走了一遭。
背對着蕭北寒,顏雪染的眼睛一直睜着,亮亮的就像是天上最美麗的星星,眼淚已經打溼了枕巾,她忍住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毫無血色的脣被貝齒緊咬着,看起來十分痛苦。
北寒對這個孩子,也有這樣洶涌深沉的愛意嗎?
原來,白天的時候他之所以會那麼冷淡,從未好好看過孩子,真的只是因爲擔心自己啊!
可惜打錯已經鑄成,覆水難收,孩子已經沒了,現在做什麼都來不及了,顏雪染的心中好像突然放下了一塊大石,之前的重壓跟鬱悶似乎消散了不少。
“我要給這個孩子報仇。”
顏雪染突然坐起來,臉上還有未乾的眼淚,她胡亂地抹了一把,對着還沒反應過來的蕭北寒說道:“我要給這個孩子報仇,你要幫我,還是要攔着我?”
“當然幫你!”
蕭北寒還沉浸在錯愕之中,顏雪染如此正常地跟自己說話,讓他陷入了狂喜之中,只是當他想到這種喜悅不知道會持續多久的時間後,情緒又自然地低落下來。
當然幫你,這句話脫口而出,像是出於本能,可說完之後,蕭北寒又猶豫了一下,之後卻更加堅定了。
“你幫我,對手會是你的妹妹、爺爺、甚至還可能有你的媽媽。”
“沒錯,可我幫你,我的夥伴會是我的妻子。”
這個答案顏雪染從來都沒有想過,她不由得打量起蕭北寒,冷峻的臉上帶着堅定的氣息,渾身上下散發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讓人不由得想要去依靠。
“我很累,真的很累,爲了跟你在一起,我好像已經透支了我這輩子所有的勇氣,而爲了跟你並肩,我還不知道要付出些什麼,蕭北寒,我愛你,愛到沒能力去愛別人,也沒能力再愛自己。可現在,我連愛你的能力都沒了。”
這是長久以來,顏雪染第一次在蕭北寒面前表示出自己的無力脆弱,蕭北寒不由得一陣心痛,“雪染,你記不記得自己說過,你希望你的愛情是無悔的,愛這個人的時候傾己所有,所以分開的時候,纔不會遺憾。”
“嗯。”
蕭北寒坐在她身邊,顏雪染順從地靠在蕭北寒的肩上,閉着眼睛問道:“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