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小玫回答,蘇夕冉的電話便響了起來,原來是碧海情天的經理,有些東西需要她的簽字,一個念頭自胸中快速升騰,拉開車門對着小玫說道,“孕婦是不會在下午就去泡吧的,你說對不對?”
三十
沒想到下午的碧海情天生意還算不錯,客人三三兩兩,有小情侶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喁喁私語,吧檯上有年輕的女孩子面前已經有好幾只空了的杯子,她一邊用手指撥弄杯子一邊大聲打電話,“你來不來?不來沒關係,我自己回去……沒喝多少,還記得你的電話。”
蘇夕冉無奈地搖頭,也許又是一筆無奈糾結的情債。
沒過多久她便從辦公室出來,閒閒地坐在吧檯對酒保說,“給我一杯碧海情天。”
酒保IAN和小玫都有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她,她卻用餘光掃過店堂,對小玫說,“你說明天的娛樂版會怎麼寫我?”
小玫瞭然地點頭,只剩下年輕的酒保一頭霧水。
眼前的酒同往日一般顏色分明,玻璃杯觸手冰涼,IAN看着她的眼神有點似笑非笑,“蘇小姐,我記得你已經戒酒很長時間。”
她笑,“沒錯,我不喝,我只是想看看。”
除了懷孕這個原因,其實她早就不再喝酒,因爲自上回胃出血進醫院開始周峪琿便禁止她在任何場喝任何酒,久而久之她對酒精也斷了念想,沒有傷痛可以通過時間來癒合傷口,現實永遠需要人去面對,只是依然喜歡在吧檯坐一坐,看IAN那眼花繚亂的搖酒招式。
“看看。”IAN的表情變得有點古怪,“爲什麼你們都說只想看看。”
他用手指了指坐在吧檯對面的那個年輕女子,“那位小姐下午來的時候讓我調了單子上所有的酒,然後說她只想看看,現在她已經喝了一半。”
蘇夕冉擡起頭看過去,忽然覺得這人非常眼熟,一時卻想不出來在哪裡見過,看着她喝酒的樣子,卻是真真的男子氣,讓人看着好不擔心。
現在不過六點,照她這樣的速度喝下去怕是要醉倒明天早上去,正想叫人去勸她幾句,一陣噁心就從胃裡泛上來,匆匆跑去洗手間把午飯吐了個乾淨,擡起臉的時候覺得自己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在洗手池前用涼水洗了把臉,直起身來卻在鏡子裡看到先前那女孩子已經趴在另外的馬桶上大吐特吐起來。
蘇夕冉搖了搖頭,走過去想把那女孩子扶起來,手指剛搭在她手臂上就想起了她是誰,吳旻昊,那個當時在周鑫年的壽宴上同周峪琿站在一起的女子,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真真是宛如公主的一個人,究竟爲了什麼事來這裡借酒澆愁?
吳旻昊雖然是醉了,卻對着她露出燦爛笑容,口齒也是極其清楚,“謝謝你,我自己可以。”
只這樣兩句話,蘇夕冉心中已經一片清明,她便是那天替周峪琿接電話的那個女聲,縱然是醉成這般樣子,聲音依然清脆,彷彿上好的瓷器相碰而發出的那一聲“叮”。
她收回手笑了一下,“小心。”
吳旻昊顯然喝高了,完全沒有辦法自己站住,靠在牆上吃吃地笑,“謝謝,出去我請你喝酒。”
蘇夕冉無奈,想着是不是要找人進來把她扶出去,門外卻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問,“旻旻,你在裡面嗎?”
吳旻昊踉蹌着走到門口,大力拉開門,門外的周峪琿眉頭緊皺,“旻旻你……”
後半句話消失在空氣中,他像是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有點點驚訝,幾秒鐘之後便恢復正常。吳旻昊卻已經掛在了他的身上,笑嘻嘻地說,“還是你最好,不會撇下我,我喝了很多酒,你記得幫我付賬。”
周峪琿的目光一直凝聚在蘇夕冉身上,彷彿是心痛和思念,濃稠的化不開,讓她產生了某中錯覺,這樣的場面出奇地尷尬,前男友和新歡閃亮登場,三人所處的地點完全不唯美不浪漫不憂傷,他依舊風神出衆,吳旻昊面目明媚鮮妍,而她自己,正在一點點枯萎暗黃,彷彿是鮮花鋪陳的背景上最煞風景的一株乾草,只要抹去她,一切又重回鮮亮。
最後卻聽他說,“我先送旻旻出去。”
蘇夕冉笑笑,沒有說話,沉默着看着兩個人離開,手心裡卻全是細密的汗珠,一點點在空氣中冷卻,一點點涼到心裡去。
回到吧檯已經沒有了先前的興致,小玫開心地同IAN說笑,蘇夕冉拍拍她的肩膀囑咐道,“我有點累了,記得幫我把車開回去。”
她從後門出去,直直對着繁華的街道,黃昏的城市透着一股嫵媚,天都是玫瑰色的,有風吹在臉上,眼淚很快被吹乾了,彷彿是生不逢時,刺得人心裡都癢癢的。
並不是難過,只是有點心酸,原來真的像書上說的那樣,很多人很多事在你放手的那一瞬間便已經改變了,再也尋不回了,沒有什麼人理所應當等待着她,沒有。
可是當蘇夕冉擡起臉來,卻看見周峪琿正靜靜矗立在前方不遠處,她立刻無法邁動腳步,只得立在原地,他一步步向她走近,終究是無處躲藏。
一切彷彿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夜晚,喧鬧的街頭,兩個人狹路相逢,那般猝不及防,她只覺得眼前的光線一點點暗下來,近處的霓虹,遠處的高樓統統變成模糊的影子,最明亮的卻是他的眼睛。
周峪琿在她面前站定,聲音卻好似從極遠處傳來,“棠棠。”
她擡起臉來努力微笑,“咦,這麼巧。”
他眉頭微微皺起來,“你瘦了。”
蘇夕冉微微牽起嘴角,沒有看他的眼睛,淡淡道,“吳小姐還好吧。”
“旻旻?”周峪琿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吳家的司機剛纔來把她弄走了,我想我有必要解釋清楚,在德國的那天早上,他們都在我房間的會議室通宵開會,旻旻被手機鈴聲吵醒,所以替我接了電話,我不想你誤會。”
她輕笑了一下,心中滋味複雜,辨不出悲喜,只是說,“那不重要,我們已經分手了不是嗎?”
周峪琿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彷彿能看進她的心裡。
兩人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沉默,有些事情如宿命一般,纏結而沉重,用盡詞句也無法詳盡訴說。最後還是他先開了口,“我送你回去。”
蘇夕冉只說,“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他聲音聽來依舊溫暖如昔,像是在勸慰,語氣卻不容人拒絕,“你從後門出來無非是想要甩掉那些記者,可是這個時候這裡根本沒有辦法叫到車,再耽擱下去,我們會被那些你的老朋友發現了。”
幾個念頭在心中沉浮翻覆,最後她終於對自己妥協,徑自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心中忽然慌亂起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錯誤的決定,他和她離得那樣近,小小的空間裡,他的存在感實在是太過強烈,那體溫那氣息幾近將她淹沒,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逃避,最後發現,只是徒勞。
蘇夕冉怔怔看着窗外,用力做着深呼吸,全身的肌肉僵硬而痠痛,從鼻翼到指尖,沒有一處不在用力,忽然覺得鼻端溼熱,擡手去擦只見手指上的鮮紅分外刺眼,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想,一顆心似要沉到谷底,幾近絕望。
她一手按住鼻翼一手試圖打開手袋,慌亂間看到周峪琿把紙巾盒遞到她面前,想也不想便接過來,紙上似乎也沾染了他的味道,撲面而來,更讓人心酸。
血越出越快,薄薄的紙巾很快溼透,早前滴在手指上的那幾滴早已經涼下來,慢慢乾涸,那令人恐懼的腥氣一點點從身體深處泛上來,蘇夕冉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抽乾水分的植物,沒有一絲力氣,眼前的光線開始變得暗淡,彷彿整個世界都要被着血染紅,那腥甜的氣味讓人暈眩。
她一直低着頭,那血像是沒有凝結的趨勢,一直汩汩流出,周峪琿的聲音裡已經透着濃濃的焦急,“棠棠,你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她快速打斷他,下一秒鐘忽然覺得不妥,語氣和緩下來,隔着面紙,有點甕聲甕氣,“沒什麼大事,天氣太熱了,今天一整天都覺得很乾燥。
她說得輕鬆隨意,卻打消不了周峪琿心中的疑慮,血好容易止住了,鼻翼已經被捏的生疼,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車子開到她家樓下的時候天色已經明顯暗下來,蘇夕冉一路上都沒有敢直視他的眼睛,分別的時候也只是望着他的嘴角,聲音很小很輕,“今天謝謝你。”
周峪琿熟稔地將手袋遞給她,脣邊只是淡淡的笑,“棠棠,時間到了。”
蘇夕冉仰起臉,想從他的眼裡找到什麼端倪,最終卻只是徒勞,她再也沒有力氣去猜想他的什麼想法,只是回去好好睡一覺,她清楚地感覺到事情在一點點滑向她無法控制的深淵。
不知道是方纔失血過多,她只走出了幾步便覺得頭重腳輕,腳下的路彷彿都變作了棉花堆,此刻的蘇夕冉只想迅速抓住什麼東西,支撐她發沉下墜的身體,恍惚中她聽見周峪琿在大聲地叫她的名字,像是隔着太遠的距離,顯得飄渺異常,不甚清晰。
她最後聽到的聲音是手袋落在路上的那一聲悶響,身體直直往下墜去,像是瞬間失去了重力,什麼也抓不住,什麼留不住,連她自己也要失去,整個世界彷彿壞掉的屏幕,瞬間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