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夕冉的手指在照片上無聲劃過,帶着細小的聲響,幾乎不可聞,照片應該很舊了,可是被保存得很好,依舊簇新整齊,不見一絲摺痕,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照片上的人眉目間帶着深深的寂寞,像是無奈又像是悔恨,長長的水袖舒展開來,那樣輕靈飄逸,卻帶着冷清落寞,似有滿腹心事,不知該向何人說。
見她發呆,周峪琿輕輕從她手中抽出那張照片,只看了一眼便說,“看着這個扮相是嫦娥奔月吧,也許這張照片便可以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周峪琿將另外一張照片遞給她,那是一張被火燃去半邊的老照片,只剩下的父親的影像,溫和的笑意,眼中全是幸福,背景的某個單位的大門,隱約可以看到市京劇團的字樣。
她嘆口氣,“也許這並不代表什麼,我父親對這個本子也許不夠重視,他一直都在用這個筆記本,我還在上面畫了畫,他都沒有生氣。”
周峪琿卻挑起眉毛,“或許他也並不知道這張照片的存在,是那個人把照片放在這個本子裡,想着他某天也許會看到。”
“即便是這樣,那又能代表什麼呢,這照片上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從這樣的線索查起來,也許要金田一纔可以。”
周峪琿笑笑,“也許不用金田一,你看……”
順着他的手指望過去,居然是一排模糊的小字——瑞豐照相館,蘇夕冉擡起頭來看他的眼睛,“瑞豐是以前我們那裡最大的照相館,前些年還在開着,只是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這不就是突破,我相信只要有心,再加上一點點運氣,你很快就會知道一切,真相現在離你越來越近。”
蘇夕冉的目光沒有落在照片上,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這張照片她居然覺得害怕,有種惶恐不安的情緒在裡面,不知道抽絲剝繭之後,真相究竟會給她的生活帶來怎麼樣的變化,那個關於自己母親的故事,彷彿是一隻藏在不知名處的盒子,神秘莫測,美麗異常,勾起內心深處的探索慾望,卻不知道盒子打開之後究竟會放出什麼。
事情很快便有了進展,她不得不感嘆周峪琿的行動力實在驚人,三天後便有私家偵探帶來了新的線索,那是個十分精明利落的年輕人,讓人想起亦舒小說裡面的那位小郭,他告訴她,“蘇小姐,我去了瑞豐照相館,現在的老闆恰好是當年這張照片的人,但是他只記得是市京劇團當年的請他去拍的劇照,並不記得照片上的人是誰。”
“他記不記得照片是哪年拍的?”
“應該是在1981年,老闆說拍完照的第二天,他的兒子就出生了,所以他記得很清楚,可是京劇團在十年前就已經解散,想要找到新的線索恐怕需要多話一點時間。”
雖然默唸着那四個數字,心中無限惆悵,卻也只是說,“謝謝,辛苦你了。”
那私家偵探離開以後,蘇夕冉一個人站在窗邊,已經是暮春時分了,遙遙可見那片湖水裡已經長滿了荷葉,細細密密,彷彿一個人滿腹的心事,電話響起來,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原來是童顏,“我來提醒你,後天是你們老家那個旅遊節的開幕式,你把要唱的歌準備好,據說是羣星薈萃,就算是最後的演出,也要好好表現。”
她笑起來,“好了好了,我還沒打算退休,至少今年沒這個打算。”
回到了那個闊別多年城市,一切都變得不太一樣,立在酒店的落地窗前,俯瞰這個城市的夜景,忽然覺得陌生起來,其實家鄉的夜晚跟小時候一樣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燈火愈加閃亮,星星卻暗淡了許多,可是卻更加映襯出夜的柔和,如一支夜曲,唱不盡的曲折。
門鈴響起來,酒店總經理親自帶着服務生送了果盤和鮮花上來,外加一隻小小的冰淇淋蛋糕,蘇夕冉笑起來,“蛋糕真可愛,你們酒店想的真周到。”
酒店總經理笑容可掬,“是周先生一早打電話來,在您習慣的那家店訂的。”
原來是他,想到酒店的名字,不禁露出一抹了然的的笑,蘇夕冉望着蛋糕上的圖案,居然是一隻躺在牀上睡覺的小豬,想着通常在早上叫她小懶豬,臉上的笑意更深,對那總經理說,“還是要感謝你們,多費心了。”
玫瑰散發着宜人的香氣,她一點一點將那蛋糕放進嘴裡,任糖霜緩緩在口中融化,她明白他的心,明白他爲她所作的一切,這樣的片刻,彷彿所有的心事都化作了融在口裡的冰淇淋,除了綿軟還有甜膩。
第二天的開幕晚會十分盛大,她壓軸出場,卻很早就來到演出現場,坐在化妝間裡任由造型師慢慢打理自己的髮型,一邊聽着前臺如潮水一般的歡呼聲,聽了這麼多年喝彩,今晚卻總讓她想起第一次登臺的那個燈光籃球場,和臺下那令人心醉的注視眼光。
忽然一陣悠揚的胡琴聲響起,哀怨的唱詞一句句地灌進耳朵裡,“碧玉街前蓮步移,水晶簾下看端的。人間匹配多和美,鮮瓜觶酒慶佳期。一家兒對飲談衷曲,一家兒同入那繡羅幃。想嫦娥獨坐寒宮裡,這清清冷冷有誰知?”
看她聽得出神,小玫笑嘻嘻地說,“名角兒李惠秋哎,嫦娥奔月可是她的拿手好戲,我媽就特別喜歡她,我是聽不懂,但還是蠻好聽的。”
嫦娥奔月,這四個字在蘇夕冉的喉嚨裡轉了一個大大圈,最後回落到心海里,激起陣陣的漣漪。
晚會結束後還有一個晚宴,桌上的餐點很是精美,許多是都是很長時間沒有吃到的家鄉美味,蘇夕冉在跟人碰杯寒暄的間隙大快朵頤,忽然聽見有人在身後說,“李老師,您是八三年走的吧,怎麼樣,這些年來咱們這兒變化大吧?”
尋着一個空當,蘇夕冉來到李惠秋身邊,露出一個恭敬的笑容,“李老師,我特別喜歡您的那段嫦娥奔月,剛纔在後臺聽了一段,覺得真是美,想着什麼時候跟您學一段呢。”
李惠秋也笑,“呦,現在的年輕人,喜歡這個的可不多。”
“我小時候倒是看過幾次京劇,就是沒聽過這《嫦娥奔月》,可惜我生的太早,我出生的時候,您都已經調走了。”
李惠秋點頭,“也是,八五年之後咱們市京劇團就再也沒演過這嫦娥奔月了。”
她不動聲色地問,“我家裡人說,81年的時候咱們市京劇團排演過一次《嫦娥奔月》,讓人記憶很深刻。”
“想不到你連這個也知道啊,那倒是真的,那時候我還剛從戲校畢業,進劇團的時候剛好趕上這齣戲的演出,看着角兒們在臺上唱,特別的羨慕,一晃這麼些年過去了,想起來卻像是就在昨天。”
李惠秋說起往事,不禁噓噓感嘆起來。
“那您還記得那年誰演的嫦娥嗎?”
“記得啊,當然記得。”
蘇夕冉只覺得眼前的迷霧漸漸散去,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了故事的最後一頁,盒子馬上就要被打開,真相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