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焉默默把江凌拉到一旁, 低聲問:“江工,應教官他怎麼了?”
江凌一隻手放在太陽穴上,嘴裡嘖了一聲, 說:“他昏迷不醒, 我想問問你啊, 他在擬象中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嗎?除了被錘子錘了那麼一下。”
言焉確實想到了特別的事, 就是在工廠裡應軒幫她激活靈刃的事, 可這件事和自己沉睡的事一樣,都是應軒刻意隱瞞的,她不該把這事告訴江凌。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言焉說, “我能看看他嗎?”
“還是不要了,你們的關係最好不要讓人看出來, 而且我們社長也在, 等你成了真正的獵手就好辦了。”江凌說。
隱瞞工廠中的事是對的, 從江凌的話中言焉更加確定了這一點。應軒打算用特殊的假關係來隱藏她沉睡8年的秘密,用一個假秘密來隱藏另一個真秘密是最合適的, 可這又是爲什麼呢?難道祁婆婆讓自己沉睡8年的行爲在霧社屬於違紀嗎?或者說其實問題出在體內的蟲上,導致激活靈刃都要秘密進行嗎……她想不通便不再想了。
學員們仍在嚷着要知道真相。
“我們從什麼時候開始進入擬象的?”
“雖然現在知道只是試煉,但還是覺得被欺騙了,既然被騙了,我們就得知道是怎麼回事呀……”
“教官, 你們失戀和醉酒失態是不是裝的?”
……
“停!”朱教官大喊一聲, “有人想被取消資格是嗎?”
頓時沒人再出聲。
“現在回去或許還能趕上食堂開夜宵, 你們不餓我還餓呢。”朱教官氣呼呼地說, 那樣子像是又恢復到剛見到他時的悽慘樣。
“走了, 老朱。”伊教官說着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掏出酒瓶子,咕咚咚灌了一大口。
言焉隨大家走出總控中心, 這時她纔想起西寶,可到處都看不見它,她猜它一定去找應軒了,便沒再找。
西寶的確在應軒那裡,祁婆婆也已經救醒了應軒。
“你犧牲自己也保不住她,如果你不忍心下手,我會親自解決。”祁婆婆說。
應軒硬撐着坐起來,說:“社長,您跟了她一路,一定也大概瞭解她的爲人了吧,她是不是真的在盡全力保護別人您也看在眼裡。”
“言焉是言焉,始蟲是始蟲,我反覆強調過多次了。”
“可您想怎麼殺了始蟲?或者說怎麼殺了言焉?用什麼方法?讓她再沉睡是不可能了。”
“她在沉睡中死了是最好的結局,可你不聽我的,現在還冒險把始蟲的靈刃保存在自己身體裡,我看你是不要命了。”祁婆婆說。
***
回去的路上,朱教官把真相都告訴了大家。
爲了在試煉中激發出每位預備學員的最大潛能,從進入學校後,教官和工作人員就開始刻意給大家施加心理上的影響,意在傳達一種負面情緒。填問卷是爲了增加緊張感,管理長的粗暴對待、學員離奇死亡可增加不滿、懷疑和恐懼情緒,教官的出格行爲和在研究基地的安排也一樣,將會導致學員情緒的進一步惡化。
心理素質差的學員首先就會被刷掉,比如抗議言焉帶貓的男學員,他還未進入正式試煉就因爲心理素質太差而被提前淘汰。
在總控中心時,江工放映了血腥的影像會勾起大多數學員的回憶,這是比較關鍵的一環,三年前的大騷亂是經歷過那件事的學員的心理陰影,他們必須在試煉中克服它,同時也能最大限度地發揮自身潛力。可這一環也恰恰符合心理預期,部分學員的應激意識因此被激活,也會對提高他們過關的機率有幫助。
而學員的品格素質與心理素質一樣重要,開始時7名爭搶着進入安全屋的學員不符合品格素質的要求,因而被淘汰。
此外便是身體素質,堅持到最後的纔是勝者。社長全程參與試煉,這事連教官都矇在鼓裡,這也加大了試煉的難度。
聽完朱教官的解釋,周馳問:“如果我們最後沒有開啓總控系統,不能在時限內收回擬象會怎麼樣?”
“全部都不通過。”朱教官說,“如果那樣,這期的所有學員都會被淘汰。”
太險了,言焉心裡暗自後怕。
“不妨告訴你們,”朱教官接着說,“試煉時間即將結束時,社長已經決定淘汰所有人了,可你們竟然在最後關頭來了個反轉,要知道,全軍覆滅並不是常發生的,當時我們以爲你們這期是最慘的,竟然由社長來主控了整個試煉。”
接着,朱教官還給大家講了情緒控制的重要性。
言焉那時對這些理論還不怎麼明白,在接下來一年的學習和訓練中她才慢慢認識到其中的道理,就像應軒和她說過的,情緒對蟲素的吸引力是巨大的,獵手作爲原蟲最重要的就是保持情緒穩定,情緒不穩會限制能力發揮,影響判斷力,清醒和從容纔是成爲優秀獵手的最基本條件。
***
很快一年時間就過去了。
言焉在自己的宿舍中整理爲數不多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需要整理的東西中衣服是最少的,也就一兩件,大概出去後也不會再穿了。每次訓練下來,原本嶄新的訓練服都變成破衣爛衫。不過,素描本她卻攢了十幾本。
這裡沒什麼娛樂活動,她總是利用休息的時間畫畫,畫和照片不一樣,畫中帶着畫者的感情,她一直覺得感情是記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她畫記憶裡的事,也畫眼前的事。她知道任何人都無法回到過去,她畫畫只是因爲害怕忘記。
本以爲一個小旅行袋就可以帶走全部家當,可她發現竟然還有六本素描本沒法塞進去,她後悔沒多準備幾個旅行袋。
“少女。”周馳倚靠在門旁,拉着長調叫言焉。
“要走了嗎?等我一會兒。”言焉說着慌忙打開牀頭櫃,她想着至少要找個小塑料袋,只要能把所有素描本收起來就行。
周馳踱着步子走進來,隨手拉了張木椅子,抱着靠背坐下來。他賴洋洋地對言焉說:“送給我吧,我的手提箱空得很。”
言焉回身看了一眼周馳,說:“好,那讓我挑挑。”
她認真翻了一會兒,最後有些爲難地擡頭看周馳,微微皺了眉頭說:“好像不能整本送,怎麼辦?”
周馳像是沒聽進言焉的話一樣,慢吞吞地說:“我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言焉坐正了身子,問:“周同學,你被懶蟲寄生了嗎?”
“當然不是,我本來就是這個調調,好了,說正經的,我馬上就會和你進同一個組。”
“爲什麼?”言焉稍顯驚訝地問。
“因爲老孔不願意和你搶首席恆獵的位子,跟着齙牙張一起去了江凌組,我也懶得再見到那兩個人了。”說完,周馳欠了欠身,向前拉動一下椅子,離言焉更近了一點兒。
言焉繼續低頭翻看素描本。
“不開心?”周馳歪頭問。
“啊?”言焉把幾本素描本推給周馳,說:“你幫我拿這些,最上面那兩本送給你。”
周馳隨意接過本子,單手拿着搭在頭上,彎上嘴角接着說:“全霧社可沒幾個殺獵,應教官那麼稀有的物種可不止你一個人喜歡。”
言焉拉上了揹包拉鍊,沉聲說:“你可別再開我玩笑了。”
“原來你不喜歡聽別人這樣說啊?”
“否則你以爲呢?”
“好,不開玩笑了,下去了,我們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周馳說着大步邁出門去。
同期學員已經等在樓下,一輛小巴士停在那裡,準備接學員去各地的獵手組和霧社的辦公地點。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巴士旁邊,應軒站在車旁,黑貓在他身邊悠閒地轉悠着。
“回頭見。”周馳拉過言焉的胳膊說。兩人輕輕擁抱一下,轉頭又和其他學員一一告別。
“幽靈妹子,再見了,別再紅着眼睛了。”齙牙張打趣地說。
“結婚時別忘了給我們請帖。”有個女學員大聲對言焉說。
言焉對她點點頭,快步朝應軒走去。
“謝謝你來接我。”言焉說。
“走吧。”應軒說着打開車門。
言焉抱起貓上了車。
“你們都說了什麼?看起來挺高興的。”應軒啓動車後說。
“只是告別而已,算不上高興。”言焉隨口道。
“通過考試了你還不高興?我一直都擔心你會通不過。”應軒說。
“如果沒通過怎麼辦?”
“不存在這個問題了,我們通過了。”應軒轉頭看言焉,眼神中充滿了喜悅。
他們昨天在結業禮上纔剛見過,那時應軒並沒有表現出多麼開心,反而是一貫的冷靜嚴肅。言焉已經接受了他時而冷酷嚴肅、時而溫和親切的性格。他溫和的一面特別真誠,彷彿要把一腔熱忱全都拋開來,比如面對言焉的時候,他對西寶也很親和,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兩人已經在無形中達成一種默契,他們有需要共同保守的秘密,除了她現在還不大清楚的自身秘密外,還有應軒,他也是個謎。秘密在兩人間展開一道簾幕,簾幕後面的人始終帶着面罩。
有時候言焉會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她竟對一個陌生人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感,那種感情是原始和單純的。現在她越來越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這僅僅是一種學生對老師,或者小輩對長輩的尊敬和崇拜。
“我本來想慶祝一下的,不過晚上還有事情。”應軒說。
“什麼事?”言焉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路還很遠,趁這個時間你休息一下吧,睡着了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