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看來真的是走了。言焉鬆了一口氣,倒不是爲了自己,剛纔她真的很擔心徐阿姨會受不了。
徐阿姨的哭聲漸漸小了,言焉俯身去看她。阿姨趴在牀下,眼裡充滿了恐懼。
“阿姨,沒事兒了,他已經走了。”言焉輕聲對她說。
現在這樣的情況讓言焉回想起剛進初中的時候,她也曾經對一個人說過這樣的話,那個人就是徐婷,想到這裡,她紛雜的情緒便一股腦跳出來。
“有人死了嗎?”徐阿姨問。
她的話把言焉從遙遠的記憶中拉回現實。
“沒有人死,這裡很安全。”言焉說,語氣平靜如常。
“我不相信。”徐阿姨說着身體又向後縮了縮。
言焉沒再說什麼,她起身回到自己牀上,從書包裡拿出素描本,翻開最後一張素描,那是給崔羽畫的小速寫作品。那天她一邊等他一邊畫,畫着畫着她竟徹底原諒了他。此時她再次拿起鉛筆,翻過這一頁,在下一頁的空白紙面上勾畫起來,鉛筆線條優美流暢,紙上漸漸現出兩個小孩兒的輪廓……
夜裡她做了夢,夢見自己立在沙漠中,頭上是滾圓的烈日,她已經被這烈日炙烤許久,皮膚正散發出焦灼的氣味,她覺得自己馬上就會暈厥,空氣中散開的鐵鏽腥味迅速充滿鼻腔,而眼前的沙漠瞬間變成鮮豔的紅色,野獸的血盆大口伴隨着刺耳的尖叫出現在眼前,聲音來自口腔最深處,強大的聲波給她帶來穿透耳膜的劇痛。
她從夢中驚醒,幾大滴汗珠從頭上滾落。她向四下看去,差點以爲自己還待在昏暗封閉的地下室,而當她看到另一張牀上睡着的徐阿姨時才反應過來。這一刻她發覺自己真正的失去了一切,如今的她孤身一個、一無所有。
她輕手輕腳地下了牀,出門向走廊中段的洗手間走去。宿舍格局其實非常簡單,筆直的筒形格局,中間是一條貫通的走廊,兩側就是學員的房間,走廊兩頭各有兩扇窗戶。
晚上安靜得可怕,讓人感覺不到一點人氣兒。言焉走進洗手間,裡面亮着燈,空氣卻是潮溼而冰冷,她撞着膽子上完廁所,正要從洗手間出來時走廊上傳來均勻的腳步聲,她的腦中立刻閃現出管理長的形象,甚至都能想象到宿舍一大串鑰匙掛在他的大褲衩上。
她通過門縫向外看去,一個男子走過去,經過了洗手間,到了不遠處的窗口,慶幸的是,從身形看來這人並不是管理長。男子轉過身,竟是白天爲孔叔打抱不平的周馳。
一場虛驚過去,言焉準備出去,而此時她寢室對面的門開了,出來的人是金鍊子男的女友。她對周馳招招手,周馳對她點點頭,往嘴裡投了一顆口香糖,優哉遊哉地嚼起來。女人走過去向他伸手,對方很慷慨地給了她一顆口香糖。
言焉自然很想出去,可現下的詭異氣氛讓她暫時留在了原地。她覺得奇怪,這兩個人此前看似並不認識,可現在看來好像又很挺熟悉。他們開始小聲說話,因爲離得不遠走廊又很靜,她聽得還算清楚。
“屋裡太悶,實在睡不着。”女人低聲說。
周馳靠在牀邊,懶洋洋地說:“是啊,連只蚊子都沒有,比死人墓都悶。”
“你自己住一個房間?”女人問,說完轉頭朝走廊上看。
言焉趕快縮回頭,她感覺女人好像發現她了,尷尬感襲來,她硬着頭皮向外走,可剛出去就看見那女人去抱周馳。她不是沒見過情侶親熱,只是這個時間和地點實在讓人侷促,此時她的腳就像粘在磁石一樣動彈不得。
那兩人卻沒有注意到半個身子已經出了洗手間的言焉。
周馳馬上推開了女人,女人卻像膠皮糖一樣再次往他身上靠,說:“你誤會了吧?我同屋的那個不是我BF。”
“我管你們誰是誰,我又不認識你。”周馳再次推開女人,聽語氣像是有點氣惱了,繼續說道,“我進霧社可不是來找情婦的。”
“可你需要盟友,或者更親密的朋友,”女人不罷休地說下去,“這裡的淘汰機制聽說非常嚴格,你單打獨鬥是不行的……”
周馳撇嘴笑,說:“不好意思,可是我並不想找你做盟友。”他說完一擡眼就看到挪着蝸牛步的言焉。
言焉登時紅了臉,她急忙低下頭,強迫自己目不斜視地繼續向前走。女人轉頭也發現了她,鼻子裡發出極爲不快的低哼聲,兩三步就回了房間。
那女人步子大,又距離房間近,自然走得快,可言焉不同,她需要再經過三、四個房門才能走回寢室門口,更何況路上她還要承受對面周馳投來的驚奇散漫的目光。她又不能跑,那顯然會令處境更窘迫,就只好貼着牆邁着小碎步,這幾步路卻格外漫長。
同樣是24歲的人,平靜下來之後,言焉認識到自己真的算不上24歲。第二天早上再見到周馳時她又換上了萬年不變的木板臉,可週馳卻笑逐顏開地找她攀談。
“你早上就沒聽見動靜嗎?”周馳坐在餐桌前問對面的言焉。
言焉搖頭。
“有人死了。”周馳接着說,“是預備學員中的一個,聽說是自殺,屍體一大早就被擡走了。”
“是哪個學員?”言焉問,她不禁向周圍看,雖然只接觸了一天,但畢竟認識一場。
“聽說是個姓白的女生,我對這個人沒什麼印象。”周馳說。
言焉認真回憶起來,可是怎麼也想不起哪個女生姓白,今天她是清晨才睡着的,根本沒聽到任何動靜。
“我一大早也看到了。”齙牙張湊過來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自殺,那個野蠻的管理長帶人把屍體擡走了,屍體被黑布蓋着,我沒看不到臉,不過我看到佈下面伸出的腿了。”
“有發現?”周馳問。
“那條腿就像在絞肉機中趟過,血糊糊一樣。”齙牙張說着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難道不是自殺?”周馳底聲問。
“很多人猜測是他殺,還有人說是蟲乾的,你們有懷疑對象嗎?”齙牙張問。
少女海琳也湊過來插言:“依我看,那個大鬍子就很可怕。
“你是說管理長?”言焉問。
“你們這些預備學員可不能亂講話哦。”有人接着說道。
言焉擡頭,說話的正是昨天在電梯裡碰見的兩個女生,她們兩個端着餐盤坐下來。
“昨天我看你和應教官一起來的,他是你的推薦人吧?”女生岔開話題直接問言焉。
“對,是的。”言焉回答。她知道這兩個人過來就是要問她這個。
“推薦人帶你來的?”齙牙張驚訝地問,“好像規定都是霧社的工作人員接過來,這裡還有人是推薦人帶過來的嗎?”
言焉本以爲剛纔的回答不會出什麼問題,可是看來她的話還是暴露了自己的特殊之處,這是她最不願意的,特殊就意味着差別對待,緊接着她就會被排除在羣體之外。“本來也是要工作人員接的,只是推薦人剛好過來,就送我來了。”她說。
“他那種冷酷的人也會推薦學員嗎?太意外了。”女生說,“應教官實在可怕,一點兒同情心都沒有,出任務時就像冷血的野獸,殺人不眨眼的。”
“啊,你別誤會,我們沒有說你的推薦人不好的意思。”另一個女生說。
言焉沒反駁,應軒嚴肅時確實有點可怕,可他也有極溫和的一面,只是這兩個學員沒見到而已。
“你別生氣,應教官除了冷酷其實方面都很好。”女生忙補充道。
言焉再次見到應軒則是在早飯後了。
預備學員被召集到廣場上,言焉本以爲會像體育課或軍訓一樣,所有人都遵守紀律,可事實上預備學員全都散佈在廣場各處,三三兩兩聚到一起,大多數人都在議論學員自殺的事,各個小團體的氣氛大同小異,皆是人心惶惶。
“那個不得了的人物是誰?”海琳問。
“這和死了的女生有關係嗎?”齙牙張接着反問。
“你們又不是偵探,能推理出兇手嗎?”周馳坐在小花壇邊懶散的調子說。
“昨天晚上有人殺了人啊,這不恐怖嗎?”齙牙張說。
“跟你們說哦,大半夜的我聽到走廊裡有動靜,”海琳壓低聲音,“我實在太害怕,一晚上都沒敢出去。”
“什麼動靜?蟲吃人的動靜?”齙牙張問。
周馳挑挑眉,擡眼看言焉,言焉則馬上轉頭向別處看,剛巧看到一輛橙色的小巴士駛進入廣場。管理長緊跟着出現了,他穿着軟塌塌的拖鞋,嘴裡叼着牙籤,散散漫漫地走向小巴士,一到那裡就倚靠到車身上。
車門開了,黑貓率先跳出來,接着應軒下了車,他穿着亞麻色的襯衫,戴着黑色鴨舌帽。先前還懶散的管理長見了他立刻直挺挺站成軍資,嘴上叼着的牙籤不知何時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