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焉醒來時發現身邊還睡着個人,從頭上的小卷發看是人形的貓精。貓精睡得很沉,一隻小手就搭在她腰上。貓精雖長着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可體型卻是人類女生十五六歲的樣子。她輕輕把貓精的手從身上拿開,沒想到貓精卻醒了,睜開藍眼睛看她。
“主人。”貓精用極無辜,並且帶點畏懼的語氣喊言焉。
言焉慢慢坐起來,一點點轉過身去,把後背留給貓精。
貓精接着用它的童音說:“你餓嗎?喵爸說以後你就能和我們一起吃晚餐了,還能一起玩遊戲,一起修理被我弄壞的手錶和冰箱,還能一起出去找壞蛋、敲腦殼、抓魚,還能……”她越說越開心,伸出手去抓言焉的手臂。
她的手軟軟嫩嫩的,似乎不具任何惡意,有那麼一瞬間,言焉竟真的把她和原來的那隻小黑貓聯想到一起。
“主人,喵爸做的菜可好吃了,他還會做甜糕糕,雖然我只喜歡吃蹦蹦魚,不過我猜你只會喜歡吃他弄出的東西。”西寶抓着言焉的手滔滔不絕地說,“主人,主人,我好喜歡主人,喵。”
“西寶。”言焉說,她吃驚自己竟真的叫這貓精爲西寶。
“喵喵,喵喵。”西寶連忙湊過去,用頭蹭言焉的胳膊。
言焉向旁邊縮了縮,最後還是沒有躲開。
“你一直跟着他在這裡生活嗎?”言焉問。
“是呀,還有你呀,我們在一起呀。”西寶說,眼裡帶着難掩的興奮。
言焉慢慢起身,離開了西寶緊貼的頭。
“他吩咐你盯着我是嗎?”言焉問。
“啊?什麼?”西寶不解地看言焉。
“他讓你守着我,限制我的行動是嗎?”言焉接着問。
“不,不,不是的,喵爸讓我守着主人。”
言焉下了牀,說:“我不是你的主人,以前也不能好好保護你,你現在不是寵物了,不再怕人類欺負,你別再叫我主人了。”
“好,主人。”
“我能走出這個房間嗎?”
“當然,可是……”西寶眨巴着大眼睛吞吞吐吐地說。
“我不會從這個地下室逃走,我只想這裡四處轉轉。”
兩人面面相覷,言焉不再問貓的意見,直接開門出去。
這個地方總共三層,最下層當然是言焉住的小黑屋,二層是居室部分,最上層是客廳和廚房部分。整個面積也算不得多大,除了是個地下室,格局也跟一般人家沒太大區別。
二層只有三個房間,一間緊鎖着,一間是發現西寶的那間擺着大魚缸的房間,另一間的房門半開着,言焉看到應軒在房間裡,她敲了敲門,應軒應聲並叫她進來。
“睡得怎麼樣?”應軒邊在牀邊整體衣服邊問。
“你不用給我喝安眠藥,我不會跑。”言焉說。
應軒隨手把牀上一個黑色的包遞給言焉,說:“你的東西都在這裡。”
言焉接過包,這是她的書包,外層的布料褪色了,面上還帶着血跡留下的髒污。
“沒法洗乾淨了。”應軒說。
言焉拉開拉鍊,自己的東西都在裡面,素描本、倫勃朗的畫冊、課本、試卷,還有她早已損壞的手機。“謝謝。”言焉說着拉上了書包拉鍊。
“你的身體感覺好些了嗎?”應軒問。
經他這樣一說,言焉發現自己遠沒有剛醒來時那麼累了,頭腦也很清晰。
“看來西寶又犯迷糊了,我讓她幫你找件衣服的。”應軒說。他對着鏡子開始打領帶。
“你要帶我出去?”言焉問,她一心想着出去便衝口而出。
“我知道你對我的安排會有牴觸心理,但是請你相信我,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你好。”應軒說話時看着言焉,眼神看起來是真誠的。
如果換做其他人一定會完全相信他說的每句話,因爲他這人彷彿有魔力一樣,笑着說話時尤其讓人心安,還會讓人不自覺地產生信賴感。
***
言焉站在應軒後面,等待他打開地下室最頂層這扇門你。過去的八年裡她在沉睡中度過,除了漫長的睡眠她沒有經歷過任何事。她被困在這個地方,與世界長久隔絕,現在她終於要走出這個封閉的空間,回到廣闊的天地中去。
門開了,一股汽油和金屬的味道撲面而來。言焉跟着應軒走出地下室,他們進入另一個房間中。這個小房間中有一張單人牀,牀上鋪着整潔的牀單,房間裡還有金屬置物架,上面掛着各類機械修理工具,而他們剛剛就是從這個置物架後面走出來的。這是一個隱藏的暗門,應軒拿出遙控鑰匙按下按鈕,暗門隨即關閉。
這房間與另一個放置着電腦和收銀機的房間相連,而那外面則勾起了言焉的記憶。
應軒示意言焉跟他走,問:“還記得嗎?”
言焉當然記得,這裡是F汽車維修店,店裡有幾輛待修的小轎車,還有看起來已經報廢的車體。燈亮了,她看得更清楚了,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主人,主人,我們出去吧。”西寶歡快的聲音從言焉身後傳來。
堅固的捲簾門將戶外和室內隔絕開來,言焉竟有些懷疑起來,她不確定那外面還是不是地球上的某個地方。
遙控鑰匙的聲音響了,言焉看過去,應軒拉下一輛車的防塵罩,那是一輛很普通的黑色轎車。
“你真的會修車嗎?”言焉上車後問應軒。
“算是吧。”應軒說。
“喵爸是修車小能手。”坐在後排的西寶急着說。
應軒笑而不語。
“我記得你說過你有老闆,是騙我的嗎?”言焉問。
“老闆你見過的,就是那位年齡很大的奶奶啊,她是我們霧社的社長,這家店是公有的。”應軒說完對着捲簾門摁下了遙控鑰匙,門一點點向上收起,刺目的光亮從地面和門之間漸漸擴大的門縫中射進來,一同闖入這個空間的還有戶外嘈雜的噪音,包括急促的警笛聲、汽車引擎聲,以及激烈的叫嚷與打鬥聲。
“喵爸,要不要等會兒再出去?”西寶問。
應軒按下遙控鑰匙的停止鍵,捲簾門停止上升,它與地面僅留有差不多10釐米的空隙。從光的亮度看來現在的時間該是白天,只是她不知道外面爲什麼會有警笛聲,她仔細聽着,突然外面傳來幾聲槍響,有兩顆子彈擊中捲簾門,幸好沒有穿透過來。
“只是普通的鬥毆,等一會兒吧。”應軒淡然地說。
而西寶比應軒還淡定,言焉從後視鏡裡看到她玩起了手機,臉上帶着稚氣的笑。
十幾分鍾後外面嘈雜的聲音變小了,警笛聲也漸漸遠去。應軒再次按下遙控器,捲簾門慢慢開啓,陽光像從天而降的洪水般撲面而來。
車駛出店裡,言焉用手擋着陽光,當她慢慢放下手並嘗試着睜開眼睛時,眼前的一切令她震驚了。與明媚的陽光截然不同,整條街道破敗骯髒,路面上幾輛車急速而過,都像在拼命趕時間,可由於路面崎嶇,即使是快速行駛車子也免不了顛簸。不遠處,一輛灰色的轎車被推進卡車車廂,轎車的車頭嚴重凹陷,車身上有大塊顯眼的紅色液體,顯然那不是粘稠的油漆,而是血跡。
與此相比,車窗外的其他景物則更加吸引她的注意。這是她曾經非常熟悉的香林街,以前這條街雖算不上繁榮但也整潔有序,沿街的店鋪曾經一家挨着一家,多數店主都會慣常地對自家門面進行清潔修整,不僅爲了生意也是爲了市容建設。可是如今她所見之處無不被破壞得面目全非,臨街店面大多數都是門窗緊閉,還在營業的店鋪少之又少。
晴朗的天氣裡街上一片死寂,而唯一能讓人看到生氣的竟是街邊的流浪漢們,他們有些席地而坐,有些乾脆躺在堆滿垃圾的人行道上,與不計其數的蒼蠅蚊蟲爲伍。流浪漢身後的圍牆上塗滿了顏色混亂的顏料,之所以稱其爲顏料,因爲那些色彩根本無法組成任何成形的圖案,這令其與塗鴉截然不同,這種毫無規律地顏料噴塗只是肆意的破壞。
“發生什麼事情了?發生戰亂了嗎?”言焉問。
應軒正要說話,突然有人從車前撲上來,應軒緊急踩下剎車,那人撲倒在前車窗上。這是一個骯髒的男人,因爲臉上的髒污過於厚重,別人已經無法識別他的面目,而除了眼中還微微閃着光外,他整個人都是暗淡的。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敲打車窗,把醜陋恐怖的臉貼在車窗上,而後他張開嘴說出了話,聲音嘶啞乾澀:“好心人,積點德給些錢吧,我就要餓死了。”隨着嘴巴的開合,他僅存的幾顆黑褐色的殘缺牙齒跟着顯露出來。
“喵爸,這個人以前沒見過,是從別的區過來的吧?”西寶微微擡起眼皮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