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蘇澤宇住院的消息是莫子期沒有預料到的。
消息是從同事口中得知的, 說蘇澤宇正在參加一個廣告展,突然的就捂着胸口暈倒了,嚇壞了一幫人。急急送到醫院一查, 竟然被告知是心臟病, 而且是很嚴重的心臟病, 隨時都有死的可能。
子期聽到這個消息, 突然的就想起了那天去坐雲霄飛車的事。那天蘇澤宇便是捂緊了胸口, 疼得臉色蒼白。
匆匆趕去醫院,中途給洛華打了電話。電話那頭一片爭執聲,是個男的, 聲音還挺熟。子期問什麼情況,洛華支支吾吾說出了些小狀況。子期也來不及多想, 跟洛華說了蘇澤宇的事讓她空了來一趟醫院。洛華一聽, 也是大吃一驚, 說馬上過來。
醫院還是那家醫院。子期在路上就有些心顫。不知道季品君和蔣聞歆還在不在,不知道徐子翊和荀唐藝還在不在。這世界那麼大, 醫院那麼多,爲什麼偏偏聚到一塊了?
蘇澤宇住的是205。進了門,看到蘇澤宇的幾個同事在,他的老總蘇達明也在,但最讓子期在意的, 還是站在角落裡面容沉靜可眸底一片悲傷的許梨。
見着子期進來, 蘇澤宇笑着說:“莫姐, 你怎麼也來了?”
看着他依然燦爛的笑容, 子期眼眶一熱, 差點掉下淚來,好不容易忍住, 擠出笑,想說些什麼,可一時無言,只能僵硬着點着頭。
蘇澤宇轉頭對蘇達明說:“叔,我現在沒事了,讓大家回去吧,案子還在進行中,有的忙的。”
蘇達明在生意場上雷厲風行,可面對這麼個自己最疼愛的侄兒,內心的柔軟還是暴露出來。他轉過身,背對着衆人,不讓下屬看到他紅了眼眶。
同事們本是下班後過來看望,見着又有人來,也不便打擾,便紛紛告辭。
許梨看了一眼蘇澤宇,說了聲“保重”,也默默的出了門。
蘇澤宇看着她的背影,始終保持着笑容。
“叔,你也回去吧,今晚不是還有個重要的會嘛!我現在沒事了,你不用留在這裡。”蘇澤宇又說。
蘇達明轉過身,想要留下,可是那會議確實重要,剛纔醫生也說蘇澤宇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所以想着先回去把會議的事儘快搞定,然後再過來陪着蘇澤宇。
“蘇總放心吧,小宇有我照顧呢。”子期看着蘇達明面露爲難之色,開口道。
蘇達明點點頭,“那就拜託了。”又向蘇澤宇說:“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來。”
等到蘇達明出了門,維持了一天的笑容終於僵住了,可是看着莫子期轉過頭來,又立刻將笑容放上。只是心臟疼的厲害,那笑容自然也不太好看。
“小宇——”子期走到邊上坐下,眼睛裡滿是哀傷。
蘇澤宇有點受不住她的眼神,打斷道:“莫姐,給我削個蘋果吧!”
“嗯。”子期知道蘇澤宇並不是真的想吃蘋果,可是現在的氣氛不怎麼好,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也就順他的話拿起蘋果削起來。
蘋果皮一圈圈的垂下,子期想起曾經與蘇澤宇共度的那些時光,心裡無比傷感。
這是多麼好的一個男孩,聰明、善良、樂觀,可是爲什麼老天這麼殘忍?
“莫姐,你別替我難過。這病,我很早就知道了。”看着莫子期一臉悲傷,蘇澤宇輕輕道。
莫子期停下手中的水果刀,擡起頭看着蘇澤宇。
蘇澤宇呼出一口氣,說:“就是因爲知道自己有這個病,知道說不定哪一天就掛了,所以才倍加珍惜生命裡的每一天。”
子期想着他曾經說過的“人生短暫,及時行樂”,悲從心來。
蘇澤宇也不再看着子期,只是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笑容也放了下來,“莫姐,我其實算是個孤兒。爸爸也是死於這個病,媽媽看到我也有這個病便拋下我走了,是我叔叔將我養大的。其實我還是很幸運的,有那麼好的一個叔叔,把我當親生兒子那麼看待。我也一活就活了二十幾年,我覺得夠本了,真的。”
深吸一口氣又道:“一開始叔叔是瞞着我的,我也一直以爲自己和正常人一樣,雖然心臟總是時不時的疼,可也不放在心上。直到我的初戀女友跟我分手,我才知道真相。她是從她父母那得知我有這個病的,她說我有心臟病,隨時可能會死,她不想到時候難過,就先分手了。”
蘇澤宇說的輕鬆,子期聽着難受。
“我倒也不怪她。”蘇澤宇笑了笑,“知道這個事後,有段時間我也很消沉,覺得上蒼對我太不公平了。那段時間叔叔一直開導我,慢慢的,我也就從陰影中走出來了。只要我還活一天,我就要好好珍惜。你說對不對莫姐?”
子期點點頭。
“其實莫姐,我跟你撒過謊的。”蘇澤宇眨眨眼睛道。
“嗯?”見他故作輕鬆,子期也只能配合着。
“就是那個小雪啊。其實我是跟她說了實情,所以她纔不纏着我的。”
“你那哪叫撒謊?”子期搖搖頭。將蘋果切成片,用着牙籤一塊塊送到蘇澤宇口中。只是吃了兩塊他就說不要了。
“唉——”蘇澤宇嘆了口氣,“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再去喜歡人,誰知到最後竟然還喜歡上了。話說莫姐我要謝謝你,要不是你鼓勵我去表白,只怕我會帶着這份心情入葬了。”
“呸!”子期見他說的不吉利,忙阻止。
蘇澤宇卻笑了,“沒事的莫姐。”
“你還年輕,會活下去的。”子期說着這話,眼眶又熱了,撇過頭,不讓他看見。
蘇澤宇笑笑,不說話。
子期看着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憂傷,心顫抖着,猶豫許久,才輕輕問道:“小宇,醫生是怎麼說的?”他,還能活多久?
蘇澤宇說:“醫生說看情況了,如果不發作,還能活個三四年吧,等到心臟衰竭慢慢死掉。如果發作,也許明天——”縱使他再樂觀,再故作堅強,可說到這話,聲音中還是有些顫抖。
這時門被推開,卻是洛華。
“你不會死的!”洛華的眼睛也紅了。她在門口已站了一會了,最後的那些話,她一字不落的聽到了。想着這個平日裡雖然跟她爭鋒相對實則總是處處忍讓的傢伙明天就可能死了,普洛華終於忍不住哭了。
“你也來了。”蘇澤宇依然輕鬆的打招呼。
這一下,子期的眼淚也下來了,可一想在病牀前哭不吉利,又背過身悄悄抹乾了淚。
“好了好了,我說你們我不還好好的嗎!”瞥着桌上蘋果,又道,“你要吃蘋果不?”
“不吃!”普洛華的聲音生硬,卻哽咽。
“那我自己吃。”蘇澤宇說着側身自己拿,可一動之下,悶哼一聲,臉瞬間慘白。
“小宇——”子期滿臉焦急。
“我沒事。”蘇澤宇寬慰道,“看來還得麻煩莫姐了。現在都不能動了,好悲催。”說着還做了個鬼臉。可到底是太疼了,他終於笑不動了,拳頭緊攥着,額上青筋暴露,汗水一層層的冒。
子期急死了,“小宇,小宇,你怎麼樣?”
蘇澤宇已痛得沒法回答。
洛華見狀直衝出門去。
“醫生!醫生!”
……
等到蘇澤宇安定下來,已是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當真是驚心動魄。子期和洛華站在門外緊攥着手,等着大夫們搶救。最後告知脫離危險,才鬆了口氣。
蘇澤宇打了麻醉藥,已經睡了過去。
蘇達明已回來了,知道剛纔的狀況後,人都站不穩。讓子期她們先回去後,便默默的守在病牀邊,也不說話,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蘇澤宇。
蘇澤宇的面容蒼白,卻乾淨極了。
想到這個單純善良的人剛剛被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又隨時可能跨過再不回來,子期感到窒息。
扶着走在醫院的過道,子期和洛華都心有慼慼然。
“好好的一個人……”洛華聲音有些悲涼。
“生命太脆弱了。”子期覺得無力。
“還記得他跟我鬥嘴跟我貧,沒想到——”說到這,洛華眼淚又下來了。
子期摟着她,紅着眼道:“洛華,別想了。”
洛華一把抓過子期的手,道:“子期,你可不許離開我,你要好好活着,我們都要好好活着。”
“嗯,我們都好好活着。”
走到轉彎時,一個人猛的衝了出來,與洛華撞了個滿懷。
“你不長眼睛啊!”那人狠狠罵道。
子期扶着洛華站穩,擡頭一看,愣住了。
面前的這個女人,居然是蔣聞歆。
蔣聞歆看到子期也是一驚,待看到洛華後卻是臉色大變。
“是你!”她的目光如刀,似要將洛華凌遲。
洛華卻是渾身一顫,退了半步。
這時,又有個人從拐角走了出來,正是季品君。看到子期和洛華,也是同樣的反應。
“小晨?你們怎麼在一起?”季品君疑惑道。
“小晨?”子期疑惑的看向洛華,卻見她大大的眼睛中竟有些慌張,眉一皺,道,“洛華,這是怎麼回事?”
“洛華?”季品君的臉色更加的不好看,“普洛華,她是普洛華,你妹妹?”
子期點點頭,看着這三人一個比一個古怪,納悶之下心生不安。
那邊的蔣聞歆似已反應過來,指着普洛華狠狠道:“原來你是她妹妹啊,哈哈,你這賤人,沒想到勾引的是你姐姐的前男友吧!”
這話一出,子期更加茫然。
“怎麼回事?”子期厲聲問向洛華。洛華卻是看着她沉默着不開口。
“怎麼回事?”蔣聞歆滿眼怨毒,“莫子期,你有個好妹妹,專門勾引人家老公!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賤人吧,她就是你的好妹妹啊!”
猛然間子期想起蔣聞歆曾經說的話,全身上下一瞬冰冷,可是她依然不信,“洛華,這事是不是真的?”
洛華這時已不再慌張,頭一擡,針對道:“你當初勾引別人男朋友時候你記不記得?你有什麼資格罵我?”
一邊站着的季品君聽到普洛華這麼說,目光破碎,“你是爲了你姐姐,才故意接近我的?”
“你以爲呢!”普洛華看着他,一臉不屑,“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我會喜歡你?笑話!要不是爲了報復你,我看都不會看你們一眼!一對狗男女,真噁心!”
“你——“季品君一時語塞,看着洛華的眼充滿了紅血絲。
洛華卻“哈哈”一笑,“怎麼,現在後悔了?早幹嘛去了?當初不是千方百計的追我嘛,那些甜言蜜語你忘記了?哼,你讓我姐姐不好過,我就要讓你不好過!”說着看向蔣聞歆道,“你不是很囂張的跑到我姐姐面前炫耀麼,怎麼,現在都忘記了?你跟我姐姐說那些話的時候你不知道她多難過可我知道!我要將這份難過加倍的還給你!哈哈,有孩子了又怎麼,自己沒用,手上的男人還是跟人跑!他能爲了你拋棄戀愛幾年的女朋友,也就能爲了別人拋棄你!這就叫報應!”
洛華罵得酣暢淋漓,子期卻聽得心寒。她看着普洛華,顫聲道:“洛華,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洛華眯着眼睛道:“姐姐,這下你舒坦了吧!哼!我不但把那賤女人勾引別人老公的事傳到她公司,還把這狗男人朝三暮四的事說了出去!哈哈,他至今都不知道丟了工作是因爲我吧!他跑一家公司我就鬧一家,我看他怎麼辦!哼!姐姐,我下午還把這些事情說給了他們的父母,我倒要知道這些齷蹉事被他們的父母知道會怎樣?養出來的孩子作出這樣的事,不被氣死纔怪!啊,不,說不定啊,下樑歪還是因爲上樑不正!姐姐,我跟你說過,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我不但要讓季品君成爲人人唾棄的對象,還要讓他人才兩空!”
“你這個賤人!”蔣聞歆早已氣得不行,轉向子期惡狠狠道,“莫子期,原來是你讓她這麼做的吧!枉我還以爲你不錯,沒想到這麼陰險!自己不行了,讓自己妹妹去勾引!你妹妹下賤不要臉,你比你妹妹更不要臉!”
子期知道蔣聞歆誤會了,可是她也顧不上解釋,因爲洛華已上前一步,狠狠的打了蔣聞歆一個耳光。
“啪!”極其響亮,讓四個人都不由的一顫。
“你敢打我?”蔣聞歆捂着臉,臉上的恨意燃燒到極點,看着傻站在那的季品君,罵道,“你這個沒用的人!都是你,找了一個又一個!我爸身體有病的啊,他知道這事會怎樣啊!”說着,也不管他,衝着洛華吼道,“我跟你拼了!”
蔣聞歆撲上前來,一手揪着洛華的頭髮,一手抓着她的臉。洛華一時反應不及,處於下風,臉上會抓破幾道。可是很快反應過來,兩個人廝打在一起。
子期和季品君都急了。蔣聞歆還懷着身孕啊!
可是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分都分不開!破口大罵聲吸引了很多人。
子期一看急了,也不管了,拼命扯開洛華,“啪”的一個耳光甩了上去!
“洛華!”子期吼道。
這一巴掌徹底打懵了普洛華,她捂着臉,一臉震驚的看着子期,“你打我?”
“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呢!”子期心亂如麻,腦子裡只翻滾着這句話,所以看着洛華睜大眼睛,一慌之下說了出來。
子期的意思是普洛華怎麼變得這樣,怎麼可以爲了自己做出那些事,怎麼可以在大庭廣衆之下與人廝打,然而普洛華聽來,是子期在責怪她勾引季品君,責怪她將他整得人財兩空,將他們鬧得雞犬不寧,所以她的臉一下發白了。子期從來懦弱,從小到大都是自己像個姐姐保護她,現在她想自己做了這麼多,都是爲了子期,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被責怪。
洛華覺得很委屈,眼淚唰唰的下來了,可是轉眼目光又發狠,她看着站在邊上一臉憤怒的蔣聞歆,氣血涌上,一把衝到她面前,狠狠一推,罵道:“都是你這個賤人,都是你!!!”
“啊!”蔣聞歆始料不及,只覺重心失衡,一聲驚呼,重重的摔倒在地。
她本有了幾個月的身孕,胎位又一直有問題,這一摔,只覺腹中一陣絞痛,下面一熱,血水汩汩的流出來。
季品君看着慌神了,看向普洛華的眼神也有了恨意。
“你怎麼可以這樣!”季品君絕望的說。
普洛華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後,也有些慌了,看着蔣聞歆,看着季品君,看着子期,喃喃的說不出話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季品君一把抱起蔣聞歆,轉身就要走,想到什麼,頓住腳步,回頭看着子期說:“莫子期,那時候我回頭找你的,我給你打電話,可是是一個男人接的!那時是在夜裡,他說你在洗澡!莫子期,你說,我還能怎麼做?!”說完,悲慘一笑,轉身走了。
子期聽着他的話,愣在當場。
怎麼回事?
恍然間她想起與徐子翊的那天晚上,一瞬間,手腳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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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聞歆的胎兒還是沒保住,當醫生搖頭走出病房時,季品君的身影一下子塌了。他坐在長椅裡,埋着頭,手指插在頭髮裡,無限自責,無限沮喪。
子期站在對面,看着他,又看了眼遠遠站着的普洛華,在心裡暗暗的嘆了口氣。
這他媽什麼人生!
之後蔣聞歆還是離開了季品君,季品君當真是人財兩空。
明明是想要的結局,可是普洛華卻高興不起來。那個死去的孩子成了她一輩子的陰影,讓她再也無法開懷。
後來許梨離開了這個城市,普洛華也一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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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澤宇死在三天後的凌晨。
蘇達明在病牀邊哭得不成人形,瞬間蒼老十歲。
子期與洛華相互扶着,都是淚流滿面。
許梨站在門外,聽着一屋哭聲,只是默默的流下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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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洛華的那天,陽光燦爛。
子期一個人站在馬路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羣,看着繁華盛開,知道春天終於是到了,可是她只是覺得冷,冷到了骨髓。
擡頭望向被建築物分割成一塊塊的藍天,覺得如此落寞。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走得走,散得散,死得死……子期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二十七歲了,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作爲失敗的典型,她莫子期真是太成功了。
可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不是嗎?
子期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笑臉,正準備往前走,卻聽見身後有人喊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