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哼着粗氣,“哐啷”一聲把盆栽往地上一甩。
“我不過是個老實本分的,歷來做東西都是真材實料,哪會只靠花名頭賺錢。是你的東西不結實,可別賴到我頭上!”
楊初意輕飄飄說了句:“沒本事的人才會把火撒到不相干的東西上去,我既長了本事,當然不會怪你。”
語輕意重,那漢子怒上心頭,被他老母親和媳婦前來拉拽相勸才勉強穩住。
她媳婦拋下兩文錢,隨手拿起一盆多肉說道:“妹子,當是嫂子照顧你生意了,你別放心上哈。”
楊初意瞥了一眼她手裡的那盆多肉,果斷上前拿回,“這盆不同,嫂子請拿別個吧。”
那婦人不解,漢子以爲媳婦吃了虧,大喊:“你這盆石蓮還是黑的,難不成跟你一樣是黑心蓮?!”
“有道是,萬物相生,佛魔一念。”楊初意聲音清脆有力,說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話語,等來了衆人的……
“切,裝神弄鬼!”
“扮高人!”
“裝深沉!”
楊初意忙穩住心態,換了一盆垂盆草給那婦人,“這個比較適合你。”
那婦人見這盆是個高罐子,又大又重手,十分滿意接過。
看完戲的衆人才要散,卻見一小沙彌緩步前來,恭敬朝楊初意行了禮,然後奉上一串黑檀木佛珠。
“女施主,我們方丈說您有佛緣,特贈您佛珠護身,請您收下。”
楊初意扯了扯嘴角,弱弱問道:“小師傅,你們方丈沒說別的了吧?”
要是叫我遁入空門、帶髮修行、斷絕塵緣的話那是萬萬不可的,我可不要吃素。
那小沙彌搖頭,“無。”
楊初意舒了一口氣,因着手裡拿着東西,本想放下,忽然心思一動,也恭敬雙手將盆景奉上。
“萬物有靈,草木有心。小師傅,請您幫我把這盆‘佛魔一念’轉交給貴寺方丈。”
小沙彌愣了一下神,但很快便收斂住了。
雙方像在舉行一場儀式一般,莊重的互換了物品,各自行禮謝過。
那一刻,場面安靜得針落可聞,然後便瞬間狂亂起來。
“一文一文,我要這盆!”
“我出兩文,好事來串門!”
“三生萬物,喜事進屋,財神入戶!”
“誰也別想擋我沾青雲寺方丈的福氣!”
銅板叮叮噹噹響個不停,楊初意差點被他們的熱情掀翻,要不是方至誠擋着護着,估計得擠成個瘦子。
最重要那幾盆都賣了,剩下十幾盆俱是不出彩的,楊初意也不心疼,任由他們隨意拋銅板拿去。
那些人搶完盆景便跑,生怕被人奪了去,徒留一地狼藉。
貨郎側着身子擋住自己好不容易搶來的盆栽,又開始跟方至誠攀關係,嘴裡嘰嘰呱呱說個不停。
方至誠撿完銅板便示意楊初意趕緊走,楊初意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兩人很有默契地快步走去牛棚那裡,給了錢便趕車回家。
但他們明顯低估了八卦傳播的速度,加上大家都陸續開始返程,車馬走得很慢,這你一句我一句的,什麼都躲不過。
楊初意只想休息一下,可現實並不允許,不過她的確還有一個重頭戲沒上。
她忙醞釀情緒,扯開嗓子先“哎呀”大叫一聲,然後着急忙慌道:“相公,銀子怎麼不見了?我不是叫你看着的嗎?”
方至誠一怔,急忙去翻那裝銀子的木匣。
正當他愕然之際,卻聽見楊初意湊近他耳旁快速說道:“快罵我,狠狠地罵。”
方至誠一哆嗦,雖立刻配合,但那效果真是慘不忍睹。
“你粗心,你大意,你……”
什麼鬼,楊初意聽不進去了,復而挺身上場。
“你敢怪我?我明明叫你看着的,你現在竟然敢怪我?你怪我?”
好吧,對手不入戲,本主角也難以發揮正常水平,兩人半斤八兩。
楊初意對着一張正直無辜的臉實在罵不出口,只好上手,用力拍得人手臂砰砰作響,嘴裡還直喊:“現在怎麼辦?錢全沒了,全都沒有了!”
那圍觀的人忙勸道:“定是叫小偷摸走了,哎呀,沒事的,錢財乃是身外之物。”
“對啊,你得了青雲寺方丈的佛珠,那才價值千金呢,還是別把這些黃白俗物放在心上了。”
“這就叫做有得便有失嘛,哎呀,人生是這樣的了。”
說是安慰,不如是暗中看笑話,他們心裡平衡了,楊初意便安全了。
只有方至誠偷偷縮了縮被拍疼的手臂,還被老牛回頭噴了一口牛氣。
爲求真實,楊初意還嚷嚷着要去報官。
衆人好一頓攔,又好一頓勸,皆說報官無用,只當花錢擋災算了。
楊初意哭着,鬧着,總算把戲演完了。
她一身疲倦,兩眼無神又空洞,無力地癱坐在牛車上,的確很符合被偷了錢後沮喪傷心的模樣。
日落西山,倦鳥歸巢。
方至誠去村正家還牛車,楊初意則是自己先回家。
她進門原想癱坐一會緩緩神,卻發現家裡連個靠背的椅子都沒有,只好招呼小寧過來給她捶捶肩膀。
車上坐半天,攤上站坐大半天,如今她這身子實在是不中用,渾身痠痛得慌。
小磊給她倒了杯水,“嫂子你坐,我去熱菜。”
楊初意皺眉:“你們中午沒吃飯嗎?”
“吃了,太公讓小耀來叫我們去李家吃的。”小寧激動道:“我和哥哥還跟小耀一起認字呢。”
楊初意點點頭,想着能先認些字也好,這樣小磊明年開春上學也能有些基礎。
待方至誠回來,一家人吃過飯,洗洗刷刷便睡下了。
“啊!”
迷迷糊糊中,一陣淒厲尖銳的女子叫喊聲驚醒了他們。
小寧嚇得哇哇大哭,連一向繃着小臉的小磊都忍不住哆嗦起來。
楊初意怕黑又怕鬼,嚇得抱住小寧趕緊往方至誠那邊靠。
黑夜中,山風吹動樹木,呼呼的風聲,伴着樹木晃動的嘎吱聲,其中還夾雜着女子痛苦癲狂的尖叫聲混合在一起。
“啊啊啊!!!”
那女子的聲音越發高亢起來,期間還伴隨着陣陣的撞擊聲,不禁讓人毛骨悚然,寒毛直豎。
這其中估計只有方至誠還穩得住,兩隻長臂一伸,把兩邊的人都抱在懷裡,一個勁的安慰,“不怕不怕,是江婆發病了,沒事的沒事的。”
小寧原本睡在方至誠和楊初意中間,驚恐中翻身爬到了大哥身上,楊初意就這樣被方至誠緊緊抱在了懷裡。
此時楊初意害怕得不行,什麼也顧不上,只是側身緊緊抱着這男人依靠着。
“沒事,沒事,哥哥在呢。”方至誠安慰完了弟妹,又側頭溫聲對懷裡的人說道:“不怕的,我在呢。”
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的確具有讓人安心的作用。
那恐怖的聲音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才漸漸停了,方至誠半夢半醒之間還機械的拍打着兩邊的人,以此來讓他們安心。
日頭高照,楊初意醒來時發現自己懷裡抱着一個枕頭,上面是明顯的口水印記。
她老臉一紅,將枕頭丟到一旁先藏起來,趕緊起牀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