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夜司很快地就通知向南和溫暖來李周律師事務所談離婚協議。
會議室裡,他懶懶地往皮椅的椅背上一靠,把一隻黑色鋼筆在手指間轉來轉去地隨意把玩,時不時地還在地上蹬一腳,將椅子轉着圈兒玩,完全沒有要和對面的人交流的打算。
他的代表律師替他轉達了他的意思:“傅先生完全同意離婚,只有一個條件,要求溫女士淨身出戶。”
溫暖聞言臉色一變,但礙於向南就在旁邊,不方便發作。她在得知傅夜司同意離婚之後,簡直如蒙大赦,亢奮得整夜睡不着覺,一面是覺得終於可以從這個無性又憋屈的婚姻中解脫了,一面是心算着豪門離婚,可以拿得多少分手費。
哪裡知道,傅夜司竟然連一分錢都不肯給她!
但她不能說什麼啊,向南就坐在她身邊,她要是跳着腳地想去分錢,豈不是抹黑自己的形象?所以也只能抿着脣,低着頭,什麼也不說,不要,做出一副受虐小媳婦兒的模樣。
她的律師則替她說了:“溫女士是無過錯方,要求她淨身出戶並不合理。”
傅夜司的律師無奈地一攤手:“傅先生就這一個條件,如果你們同意,他馬上就籤離婚協議,如果你們不同意,歡迎你們走起訴離婚的途徑。”
“這……” 溫暖的律師側頭,詢問地看着她:“溫女士,您看?”
溫暖咬了咬下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讓她就這麼輕易放棄吧,她又不甘心,但要她爭取吧,她又怕拿捏不好分寸,讓向南覺得她貪財。
傅夜司看出她的掙扎,嘴角向上那麼一挑:“你怕什麼,就算沒有我的錢,難道你還怕你的新歡不拿給你麼?”
溫暖擡眼,癟着嘴氣憤又委屈地道:“你……!你胡說什麼!我和他是清白的!”
“好了。” 向南忽然出聲:“我們同意淨身出戶,你簽字吧。”
傅夜司笑起來:“這纔對嘛。” 說着咬開筆帽,在律師準備好的協議上龍飛鳳舞地簽下自己的大名。
從律師事務所出來,溫暖臉色有些憂鬱。向南覺察:“解脫了,怎麼不開心?”
溫暖有些惆悵地感慨:“開心是開心,但想到以後的日子要我一個人過,我又沒什麼信心了。你知道的,這些年我沒有工作,傅夜司不准我在外拋頭露面,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要怎麼活下去。”
“你還有我。” 向南站在陽光裡,身上穿着簡單的白襯衣,面容斯文乾淨,眼神溫潤如玉,像極了當年那個十來歲的翩翩少年,那時他承諾說,會照顧她一輩子。
時間如同筆直前進的列車,在某個時候,遇到某個人,就像遇到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列車開不過去,只得在原地停下等待。時光沖刷,眼角的細紋,偶爾出現的白髮,逐漸衰減的體力,每一個生命在變老的細節都那麼真實可見,然而,人卻再也不會長大了。
溫暖就是向南的那座高山。第一次遇見她,是在他十二歲的時候,那是個飄着鵝毛大雪的冬天,他跟着媽媽陳立青搬進一個破舊的筒子樓裡沒多久。那裡居住環境惡劣,一層樓裡住着數不清的人,共用一個廚房,一個水房,還有公廁。
筒子樓裡常年亂糟糟,臭烘烘的,人多眼雜,地方又小,幾乎沒有任何*可言,爭吵,做|愛,打罵,什麼聲音都能透過薄薄的牆壁傳出來。
那天下大雪,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他去街口的小店幫媽媽買豆瓣醬,回來就看見筒子樓前的空地上站了個單薄的女孩,長髮及腰,穿着棗紅色的薄毛衣,低垂着頭,站在沒過腳踝的積雪裡,一動不動。
他經過時好奇地瞥了她一眼,只見女孩臉上掛着兩道清晰的淚痕,嘴脣凍得直打哆嗦,可是卻一聲不吭。他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看着挺可憐的,但跟他沒關係,所以他徑直回家了。
等到他媽媽炒好菜,他們吃完飯之後,他經過走廊去水房刷碗,不經意間瞥見那女孩還是站在那裡,冷得抱起了胳膊,依舊安靜地低垂着頭,發頂和肩上都蓋了層雪。不知爲何,他忽然對她有了點興趣,就停下腳步,站在樓上看着她。下雪天幾乎沒什麼人外出,女孩也一直無人問津。
直到他的惻隱之心終於令他過意不去,他才跑下樓跟她說話:“喂,你爲什麼站在這裡?”
女孩只是盯着地面,並不回答他。
他忍不住伸手拍掉她肩上的雪:“喂,我問你話呢,你怎麼不回答我?”
女孩這才哆嗦着開口:“我又不認識你。”
他默了默,說:“我叫向南,這下你認識我了,可以回答了吧。”
女孩沉默了一段時間,囁嚅了下嘴脣,聲如蚊蠅:“我媽媽不要我了……”
媽媽不要我了……
短短的幾個字,卻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剎那間就劃破了他的心臟,他立刻拉起女孩的手臂:“跟我走,你再站在這裡會凍死的。”
女孩卻倔強地甩開他:“我不走,走了媽媽就找不到我了。”
他像是被電到了一般,滯了片刻,突然又暴躁地一把抓起她,生拖硬拽地把她拉走,蠻橫地吼道:“她把你丟了就不會再來找你!總之先跟我走!”
說完他就把她拽回了自己家,拿厚被子給她蓋,給她熱水,給她熱飯,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告訴他她的名字,叫做溫暖。
自此以後,那兩個字,對他就有了特殊的意義。
協助溫暖搬離傅宅,向南將她和她父親安置在自己閒置的一幢別墅,配傭人司機,給了她一張銀行卡,上面有着即使她不參加工作,也一輩子不愁吃喝的錢。
對於這種終於可以被她依賴,終於能夠照顧她的感覺,向南感到十分受用。安頓好溫暖之後,他驅車回到自己的住處。
走出電梯的那一刻,看見屋子裡黑漆漆一片,他仍舊慣性地一愣,纔想起林夕已經離開很多天了。白天獲得的那些愉悅一下子就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胸口發悶的悵然。
自從她走了之後,屋子不知怎麼地,變得愈發空曠起來,偶爾他的餘光會產生幻影,以爲她人還在這裡,下一秒就會從不知道哪裡跑出來。
並且現在的生活,他感到很不習慣,早上沒人給他做早餐煮咖啡,晚上沒人開着燈,做好一桌菜在家裡等,沒人嘮叨他要注意增減衣服,也沒人自顧自地說自己的一天給他聽,儘管他並不感興趣。
曾經厭煩的那些,似乎現在都沒有那麼可憎了。
他告訴自己,有這些感觸是正常的,並不意味着什麼,只是單純地不習慣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儘管有些艱難,他還是必須去適應沒有她的日子。
只是內心深處,仍有一部分的他還是掙扎着不願去相信,她是真的離開了,不回來了。
就像那個狼來了的故事。
她說過好多次要離開,沒有一次是真的走成功了,不回頭的那種。儘管這次有些不一樣,她不哭不鬧,帶走了所有關於她的東西。
但是,他們還是會再見面的吧?
幾天之後,向南宴客,對象是帝京國土局黨組書記喬棟生,六十出頭一老爺子,中央黨校畢業,前幾年調任國土資源局,精神矍鑠,耳聰目明。
做地產生意,自然少不了要跟這樣的政府部門打交道,所以維護好關係非常重要。
向南陪着老爺子喝酒,把他給喝高興了,兩人聊了會兒政策和局勢之後,喬棟生就扯起別的話題來了:“小向啊,你今年三十好幾了吧,這事業也有成了,怎麼還不找個對象結婚呢?”
向南謙虛地一笑,給老爺子滿了杯酒:“喬老您見笑了,我這哪算事業有成,一點小生意而已,都是託您的福。不過結婚的事我暫時還沒有打算,工作太忙,顧不上那些。”
“有合適的對象還是可以考慮了,錢是掙不完的。” 喬棟生呷了口酒,悠悠地說:“我這把老骨頭現在就盼着退休嘍,忙活了一輩子,也是時候享受天倫之樂了,以後這些工作上的事兒嘛,就要靠你們這一輩年輕人了。”
向南聽他提及退休,就想知道接下來國土局的人事變化是怎麼樣的,誰將會接替喬棟生的位置,哪些人應該是他接下來重點籠絡的對象。再給老爺子斟了杯酒,他舉杯跟他在空中碰了一下,笑道:“喬老,您要是退了,貴局可就羣龍無首了,這以後的形勢是怎麼樣的,還望您能給我指點指點。”
喬棟生官場混跡多年,又豈會不懂他的意思,這幾年跟他的合作還是非常愉快,也建立了些私交,自然不會拒絕他這點要求。於是乎,他把國土局上上下下,一干管理層都挨個分析了一遍,尤其點了其中一個人的名字——陸川。
“別看他現在只是個分局長,跟其他那些熬上來的人可不一樣,這小子,家裡有點來頭,老子可是帝京軍區的一把手。” 說着喬棟生頓了頓,壓低聲音道:“而且,聽說前陣子林澤平把他給叫家裡吃飯去了,看那意思,是想收他做女婿。”
向南的心陡然一沉。他忽然就想起那天,林夕哭着問他,就算她嫁給別人也沒關係嗎?那時他只當是一句氣話,現在想來,怕是意有所指。林澤平把那個陸川叫去家裡,就是想讓林夕嫁給他吧。
也是了,她那樣的,從來就不缺男人娶,離開他,進入市場,必定會是搶手之極。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答應。如果她答應呢?
不知爲何,向南心中忽然就有了絲焦慮。
作者有話要說:*抽得我已經累覺不愛了,好不容易在半夜刷上來,啥也不想說了,洗洗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