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水中望月月亦明

從小到大,一念就知道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竭盡心力修成仙道!

因爲他要繼承師父的衣鉢,繼承師門重任,維護天地正義,保衛千年來師門守衛的魔神囚籠,避免其重新出世禍害蒼生!

十年前,一念打破了天柱劍封印,背叛了自己的使命。這十年中,他一直在尋找補償罪孽的辦法。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十年中日夜想要消滅的魔神,居然就是他自己!

此時一切都已經真相大白了,他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無助,而且恐懼!

對他來說,活着的結局已經只剩下一個,就是等待魔神復甦,用自己的軀體去毀滅天地蒼生。

如果能就此死掉了結一切,那該有多好!可是,此刻魔神已經再也不會與自己分離。如果自己一死,只能促使魔神立刻甦醒,而那時自己喪失了意識的軀體只會更容易被其所控制。以自己目前的修爲,即便師父也未必能輕易擊敗,若再被魔神集齊九天神器,那便萬事休矣!

這纔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過現在一念倒是明白了,爲什麼楊建傑明明可以輕而易舉殺了自己,可始終都沒下手?而妖異界必然要置自己於死地才行,可爲何突然冷不丁出來要跟自己做什麼鬼交易!還有,當年自己爲什麼會莫名其妙的去打破天柱劍封印,而且居然還成功了!

原來,這一切本來就都集中在如此孤獨的自己身上!

“我該怎麼辦?師父,求求你,救救我!我……我到底該怎麼辦……?”

三聖面面相覷,一念此刻的無助是再正常不過的,但無論如何他們都覺得自己的弟子和這幅絕望的模樣是極不相配的!

“清一!振作一點,還沒到絕望的時候,你絕不可以自己先垮掉!”

一念聽了,模糊着視線看着三位師長,嘴角忽然揚起一絲自嘲的笑意:“還不夠絕望嗎?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楊建傑,玄焰他們不殺我並不是有什麼忌憚,而是在等着我被魔神徹底吞噬的那天。那個時候我就會解開九天神器的封印,然後他們就可以趁機將魔神的無窮魔力據爲己有!可是我明明知道了,卻根本沒辦法阻止,甚至想了結自己也不行!師父啊,到底還要怎樣纔算是絕望呢……?”

他說的,三聖又豈會不明白?但此時此刻,他們又能如何?但沉幽仙人仍不忍見到如此如此模樣,而且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就真的只剩下絕望了!

“清一啊!現在這時候,你要更加冷靜才行!其實我覺得,事情也未必就真的沒有轉機了,或許……”

一念匍匐在地,那彷彿千斤重的頭似乎無論怎樣都再也擡不起了。面對他的樣子,面對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又要什麼樣的話語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清一!楊建傑和玄焰或許真的想利用你,但我覺得他們也未必就已經知道了真相。雖然當年是你打破了天柱劍的封印,但魔神始終也杳無蹤跡。他們想從你身上找出魔神的下落並不奇怪,可也未必就知道你與魔神一體的真相!”

“可這有區別嗎?難道結果能有什麼不同?等那天到了,他們還會在乎是我找到了魔神?或者我就是魔神麼?師父,這一切都已經沒什麼不同了,不是嗎……?”

良久的死寂,觀月樓上回蕩着一陣陣輕微的風動,以及一念不受控制,卻毫無自主意識的抽泣聲!

人在失敗之後,被認爲好一點的情況往往是“從頭再來”。可是經驗證明,從頭再來很多時候只能向着同樣的方向重新演繹一次失敗而已!因爲從一開始人們並沒有認識到自己失敗的真正原因,也許就只是一個即使重複在多次也未必能注意到的節點!

但無論如何,從頭再來有時候的確可以讓人從暫時的失落中擺脫,至少算是心理上的一點解脫吧……

“清一!當然不同,因爲除了被魔神吞噬,你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就是戰勝他……”

一念聽了愕然擡頭,迷茫的雙眼中似乎透出了一絲可喜的微光,但那點光顯然還太微弱,也太遙不可及,甚至見到了也難免會懷疑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清一!你雖然是魔神在人間的肉身轉世,但畢竟還是一個獨立意識的人!現在你只是和他共有一具軀體,他想佔據,爲什麼你不能努力去戰勝他?神也好,魔也好,他們所具備的力量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同!即使是魔力,如果你可以用來維護天下正義,拯救蒼生,那和你曾經苦練得到的修爲又有什麼不同呢?”

“可是……”

師父的話確實有道理,但此時此刻所面對的敵人,卻是一念無論如何也無法鼓起勇氣去面對的!

“可是師父,我怎麼可能戰勝魔神?說到底,我也只不過是個人而已,您難道是想告訴我人定勝天嗎?”

相比痛苦和絕望,此時三聖從一念臉上看到更多的其實是自嘲!但是,這絕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

“清一!我們都知道這的確非常不容易,但你想想,千百年來的前人,就算只是你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是輕而易舉做成的?但你從來沒放棄過,不是嗎?所以我們相信,只要你有決心,像往常那樣盡心盡力,就一定可以成功!”

“決心?師父,您是想勸我?還是僅僅爲了安慰自己?我要對付的可是鴻蒙魔神,集衆神之力才僥倖打敗的魔神啊!”

“那又如何?魔神的確比其他的對手厲害,可如果你能鼓足勇氣去打敗他,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都應該去努力!”

“可我要怎麼努力?我就是魔神,他就在我身體裡,但我現在卻連想死都不能,這樣我又要怎麼去打敗他?”

“認清你是龍清一,你是一念!拿出你的勇氣,還有你的決心……”

話是千千萬萬的,每個人都可以說出無數種!但現實只有一種,無論如何渲染,掩蓋,都無法抹除真相的顏色!因此,對於一個已經看清是事態真相的人來說,任何的鼓勵和安慰,只能徒增傷感而已!

“清一!你是你,他是他,即便你們擁有同一具軀體,但畢竟是兩個不同的靈魂!這個身體還沒有走到最終的結局,他可以屬於魔神,但也同樣可以仍舊屬於你自己!就好像你可以是龍清一,也可以是一念!現在無論你做什麼都已經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了,所以你更加需要堅定自己!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誰,只有這樣你才能去毫無迷惘的面對一切,戰勝所有的敵人……”

雖說是爲了安慰徒弟,但沉幽仙人越說下去,卻感覺對自己的話越有信心!似乎這確實就是自己師徒苦苦尋找了十年的,唯一徹底解決這場災難的辦法!

而一念漸漸冷靜了下來,首先想到的卻是藍濤!並且心裡更加慚愧!

因爲此時證明藍濤所說的一切不僅是正確的,而且也是自己直到今天仍舊沒能改變的。可現在絕望、痛苦、悔恨、愧疚,已經沒有一樣是有用的了!

自己究竟是誰?魔神?龍清一?還是一念?可又有什麼關係?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只不過是不想無謂的死在掙扎的路上罷了!

但所謂的終點又究竟是什麼?在哪?誰又知道?

可無論會怎樣,自己真正要做的,能做的,除了繼續下去,又還有什麼?

人生的終點是什麼?夢想的實現?還是肉體的死亡?或者靈魂的隕滅?

夢想是什麼?人總是貪得無厭的,所以夢想本身根本就不是個實在的存在!

而肉體總會死亡,然後腐爛,消失本來面目。

靈魂又是什麼?沒人知道,看不見,摸不着。

所以,一個人真正重要的,說到底是真正的確認自己!只要真正認清了自己,夢想、肉體、靈魂就是“我”!由我的意識支配,進行我自己的人生。然後我的肉體死亡,我的夢想隨之完結,成爲一個結束,或者另一個開始!

無論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轉世,世界上總會有一個又一個的肉體存在,他們各自去完成自己的人生。此時此刻,彼時彼刻,我完成了我的人生,他也完成了他的人生。我可以是他,他也可以是我。我們只不過是一具軀體的兩端,或者說是在同一條路上不斷前行的一體兩面。

這樣,他仍舊繼續他的人生,我也可以忘記現世的消亡!

無論如何,夢想、靈魂都並不重要,存不存在更加無所謂。可如果我認爲自己具備這些,卻只將其寄託於一具“存在”而已的肉體上,無論怎麼想也都有點太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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