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 眨眼便是來年六月。
最近京中出了件大事,一家名不經傳的小紙坊研造出了新紙,取名爲“荃”。荃紙光潔,以質地綿韌、紋理純淨、潤墨不滑、價廉物美等優點, 博得了學子們的交口讚譽。其美名火速往周邊都城蔓延, 短短兩月便席捲大齊。
同行們慕名而來, 涌到書香造紙坊尋找造紙大師, 被告知對方是名女子。有心思齷齪者便起了壞心, 摸透方芝若的背景後, 故意編排起閒話。說她面目醜陋, 心胸狹窄,身有隱疾才被人退婚, 二十多了還沒人要, 恐怕要老死在家中咯!
流言剛起,便有人捅到了官府那裡。京兆尹雷厲風行地調查此事,抓捕了三名主犯, 嘿, 其中赫然有個熟人,正是方芝若前未婚夫倪東昇的妻子衛氏。
衛氏與倪東昇成親幾年, 感情漸不如從前,尤其當荃紙出世,方芝若聲名大噪,倪東昇的內心滿是懊悔。
衛氏是個伎人, 固然能討他一時歡喜,但日子久了便能察覺出她的淺薄無知。若他當初沒有犯糊塗, 好好與芝若過日子,她的名氣是他的, 她的銀子也是他的……
衛氏察覺到丈夫的改變,將賬算到了方芝若的頭上,在嫉恨的驅使下,與有心人一拍即合,四處詆譭方芝若的名聲。
京兆尹判三人監/禁半月,並前往書香造紙坊門前,當衆向對方芝若道歉。事情過去後,衛氏灰溜溜地回到家中,迎接她的是一紙休書。
倪東昇恨道:“無知婦人毀我倪家清名,領了休書趕緊走人!”
衛氏哪肯罷休?撒潑打滾,要死要活,使勁所有無賴手段,與倪家鬧得不可開交。
……言歸正傳,說回新晉造紙大師方芝若。
她在父親多年的心血上,又苦心鑽研四年,終於創造出荃紙,用實力得到了廣泛認可。
她做到了,以女子之身扛起紙坊,完成父親臨終前的願望。
她着實開心了好一陣,隨即又遇上件難事,並非因衛氏,而是……
“什麼?蔡又暢說喜歡你?”
茶館雅間內,謝渺、崔夕寧、方芝若正進行姐妹聚會,聽聞此事,謝渺和崔夕寧忍俊不禁。
“他終於肯開口了?”
“我還以爲要再等兩年呢。”
“不,我以爲要三年。”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說得方芝若臉頰生熱。
“你,你們早就知道了?”
謝渺搖着扇子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崔夕寧抿了口梅子茶,“芝若,你可真夠遲鈍的,蔡又暢爲你做了那麼多,你就沒察覺到他的心思?”
“我以爲他是爲紙坊……”
“蔡家是耒陽第一紙坊,他本可以安心留在當地,競爭家主之位,何苦大老遠跑來京城重新開始?”
方芝若一算時間,瞪圓了眼,“他從那時就喜歡我了?”
“人是現成的,不如你自己去問他。”
方芝若難得扭捏,蹦出三個字,“我不敢。”
謝渺單刀直入,“你喜歡他嗎?”
方芝若如實道:“前幾年我一直專心紙坊,壓根沒想過感情的事。”
謝渺道:“從現在開始想也不晚。”
崔夕寧接話,“蔡又暢長得俊,待你好,人又利索,出身也不錯。”
謝渺補充,“少說了一件,與芝若志同道合。”
這點正中方芝若的心坎,想當初倪東昇不喜她造紙,總說女子便該相夫教子。而蔡又暢支持她,鼓勵她,這幾年內幫助她許多。
她心裡悄悄得出答案,低下頭,紅着臉吃起葡萄。
謝渺看破不說破,轉而問崔夕寧,“預產期在什麼時候?”
崔夕寧懷孕八月,已臨近產期。
她道:“下下個月初五,還有四十餘天。”
方芝若好奇地問:“懷孕是什麼樣的感覺?”
崔夕寧愁眉苦臉,“挺着個肚子,累!”
謝渺安慰她,“快了快了,你再忍忍。”
三人圍繞着孕事聊了幾句,拂綠在外稟告:“夫人,公子來接您了。”
崔夕寧和方芝若對看一眼,齊聲取笑:“你們夫妻真是半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謝渺道:“待會我們有正事。”
“什麼正事?”
謝渺也不清楚,崔慕禮昨晚回來,便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今日要帶她去見個重要客人。
她辭別小姐妹出門,崔慕禮已侯在樓下,無比自然地牽過她,“聊得怎麼樣?”
“自然是開心。”謝渺試着抽回手,“崔大人,大庭廣衆之下,能否注意言行舉止?”
崔某人道:“我們是聖上親賜的婚事,誰敢有半句非議,便是對聖上不敬。”
……真是好大的一頂帽子!
謝渺橫了他一眼,兀自上了馬車,崔慕禮緊隨其後。
車內已備好瓜果茶點,是謝渺愛吃的那幾樣。
謝渺還未坐穩,腰被人從後一掐,落進泛着冷松香的懷抱裡。
“你——”
崔慕禮銜住她的朱脣,熟練地撬開牙關,匪徒般攫取瓊漿玉露。
謝渺不由自主地攀着他,迴應他的熱情。
不知過去多久,兩人才險險停住。崔慕禮狹長的鳳眸中有慾望遊走,偏得硬忍下,替她整理散亂的衣衫,重新塗好口脂。
他道,“待晚上,你我再反覆切磋,極深研幾。”
呸,不害臊的傢伙。
謝渺依偎在他懷中,問:“我們要去見誰?”
崔慕禮的胸口起伏,還沒從激情中平復,微啞着嗓道:“你見了便知。”
他改爲把玩她的纖指,細密親吻,愛不釋手。
謝渺勸阻無效,乾脆由他去了。
抵達目的地後,崔慕禮瞬間變回端人正士,清冷矜傲好似天上謫仙。
謝渺來過此處,這是崔慕禮在郊外的私宅,平日專辦些機密事務。
兩人來到客廳,剛跨過門檻,便有人迎上,問道:“崔二少夫人,許久不見,你還認得我嗎?”
謝渺定睛一看,面前的女子相貌清秀,身穿青裙,肩上揹着個半舊藥箱,與記憶中的某個身影快速重合——
她脫口而出,“鄒夫人?!”
沒錯,對方正是呂香禾。幾年未見,她滄桑了不少,發自內心地笑道:“是我。”
謝渺的腦子動得飛快,當年崔慕禮查清隴西災銀案背後的真相,苦於沒有證據,無法揭穿兩江總督曲子銘的罪行,只能讓鄒將軍揹負了所有罵名,並暗地幫助鄒夫人與聰兒遠離京城。
直到如今,承宣帝仍未撤銷對鄒家人的緝捕,那鄒夫人貿然回京,是否意味着……
她驚喜不已,“鄒夫人,你們找到曲子銘犯罪的證據了?”
呂香禾頷首道:“是,崔大人已找到能指正曲子銘的人證,明日我便要與他們一起,去聖上面前告御狀。”
聞言,謝渺也忍不住激動,微微拔高嗓門,“什麼?明日便去?”
“是,崔大人已安排好了一切,只待我們揭露真相。”呂香禾眼泛淚光,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
是她連累得遠道犯下彌天大罪,揹負一世罵名。在得知遠道的所作所爲時,她多想不管不顧地說出真相,再去地底下陪伴他。是崔大人和崔二少夫人好言勸說,給她堅持下去的動力。在過去的兩年裡,她過得無比煎熬,一度以爲此生無望。可在半年前,她收到崔大人的來信,稱找到一名當年被曲子銘傷害過的倖存者,希望她能上門勸說對方,與她一起站出來指正曲子銘。
她去了,扒開血淋淋的傷口,向對方傾訴過往,成功喚起她的感同身受。她們哭得泣不成聲,爲自己,也爲其他被曲子銘傷害過的女子。
呂香禾的淚劃過臉頰,笑着道:“我終於等到了這天。”
謝渺鼻尖一酸,道:“鄒夫人,明天過後,一切都會變好的。”
會嗎?呂香禾不知道,但只要能讓衆人看清曲子銘的醜陋面目,無論怎樣都值得。
翌日,晨光熹微,宮門外跪了兩道筆挺的身影。
守門的侍衛走近一瞧,咦,竟是刑部尚書羅必禹及大理寺少卿崔慕禮!他們二人衣裳單薄,背上揹着荊條,直言要自請欺君之罪。
承宣帝聽聞此事,忙召兩位臣子到御書房,命他們坦白從寬,如實交代。
羅必禹跟崔慕禮神色誠懇,詳細道出紅河谷災銀案背後的隱情。將曲子銘的惡、鄒遠道的悔、呂香禾的悲都描述得入木三分。
承宣帝聽後龍顏大怒,叱罵二人欺上瞞下、膽大包天、胡作非爲,令內侍當場各打他們二十大板。二人高謝聖上開恩,麻利地往刑凳一躺,心甘情願地受了頓罰。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承宣帝不耐煩地揮手,叫兩人說出此行目的。
崔慕禮遞出早已寫好的罪狀,上頭寫着曲子銘在兩江殘害過的女子名單,數量多達十七人,其中倖存者卻只有兩名。
承宣帝看着一行行陌生的名字,這是誰家的女兒,又是誰家的妻子?她們本該跟丈夫孩子幸福生活,卻被曲子銘奪去清白與生命……
他命崔慕禮帶上證人,親口聽呂香禾及年氏女訴說遭遇,另有當年被買通的各地官差作證,坐實曲子銘侮辱謀害無辜女子們的罪行。
承宣帝沉默良久,內心生出一絲懊悔。曲子銘能言善道,材優幹濟,曾經頗合他心意。紅河谷災銀案後,他惋惜失去賢才,追封他爲一品國公,使他後人能豐衣足食,永受蒙蔭。
如今回想,竟是他識人不清而埋下的禍根。
承宣帝是名豁達大度、納諫如流、有錯必糾的仁君,在他看來,紅河谷災銀案中鄒遠道的罪孽無可推卸,但在殘害那十七名女子的事情上,曲子銘更是不能饒恕。
“亡羊而補牢,猶未遲也。”
他語重心長地說完,提筆寫下聖旨,撤去追封曲子銘的榮譽,沒收其全部家產,此後二十年內,曲家人不得入朝爲官。
呂香禾不住地磕頭謝恩,淚水打溼身前的地磚。
承宣帝長嘆一聲,在路過她時停了半步,道:“你沒有辜負鄒遠道的一片癡情。”
五日後,大齊百姓們看清了曲子銘的真面目,而在鄒遠道與呂香禾的事上,有人同情這對苦命鴛鴦,也有人將矛頭對準了呂香禾。
定是她不守婦道先勾引曲子銘、定是她命中帶煞帶衰鄒遠道、此等不潔的女子當在受辱後一頭撞死……此類詆譭,層出不窮。
崔慕禮立即派人去疏導言論,就在此時,皇后娘娘做了一件事。
她將呂香禾請進宮中,與她暢聊兩個時辰,贊其出淤泥而不染,遇磨難而不折,實爲天下女子之典範。
百姓們一聽,啥?皇后娘娘都開口稱讚了,誰要是再敢閒言碎語,就等於打皇后娘娘的臉!
曲子銘引起的風波就此平息。
呂香禾得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公正,在離開前,特意向崔慕禮和謝渺告別。
謝渺爲她準備了一堆東西,呂香禾百般推拒。
謝渺道:“我們夫妻曾應許聰兒,要帶他去夜市上好吃好玩,卻沒有機會實現諾言。鄒夫人,你將我的心意帶給他,也算是幫聰兒完成願望。”
呂香禾感動萬分,“崔二少夫人,我代聰兒謝謝你。”
“哪裡的話……”謝渺剛說了幾個字,突然眼前發昏,差點摔倒。
幸虧崔慕禮眼疾手快,扶她坐到椅子上,“阿渺,你怎麼了?”
謝渺蹙眉道:“有些頭暈。”
呂香禾忙替她診脈,臉上緩緩露出笑意,“崔大人,恭喜你。”
崔慕禮問:“阿渺頭暈,我有何喜?”
呂香禾沒有直說,而是問謝渺,“崔二少夫人,最近是否覺得食慾不振,胸悶氣短,時常犯惡心?”
話音剛落,崔慕禮與謝渺都愣了愣。
“您的意思是,阿渺她……”說到後面,崔慕禮失了鎮定,聲線幾不可聞地發顫。
呂香禾道:“是,崔二少夫人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本是來給呂香禾送行,不料得到天大的好消息,崔慕禮彷彿飄在了雲端。
阿渺有孕了。
他暈暈乎乎地回到崔府,暈暈乎乎地用膳洗漱,暈暈乎乎地跟妻子進臥室休息。
臨睡前,他才陡然清醒,抱着謝渺不斷重複,“阿渺,我們要有孩子了。”
謝渺也激動,她此前已隱約有感,只是沒來得及去找大夫印證。
她輕撫腹部,有一瞬間回想起前世,很快又撇開愁思,近乎嘆息地道:“是啊,我們要有孩子了。”
在謝渺看不見的角度,崔慕禮眼尾殷紅,似泣似喜。
“阿渺,你說它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爲什麼?”
“因爲我夢到過。”謝渺哽咽着道:“她扎着漂亮的小辮子,飛奔着向我跑來,跟我說,跟我說……”
孃親,我要走了,你照顧好自己,千萬不要難過。
謝渺忽然淚流滿面。
崔慕禮何嘗不感到心痛?他佯裝無事,輕擁着她道:“阿渺,我們爲她取個名字吧。”
“叫笙苼。”
“笙苼?”
“對,鶴笙鸞駕隔蒼煙的笙。”
“好,就叫她笙苼。”
在慶元九年的七月初一,他們的笙苼回來了。
*
得知謝渺有孕後,謝氏大喜過望,叮囑謝渺不許到處傳,免得驚了胎兒的魂。
謝渺滿口答應。
謝氏又說起懷孕該注意的事項,足足說了兩個時辰,聽得謝渺耳朵快長出繭來。
謝渺打趣,“母親,日子還長,您非要趕在今天說完嗎?”
謝氏只得停下,轉而想起另一件事,“你說,夕珺的婚事該如何是好?”
崔夕珺在三個月前回到京城,比過往要懂事得多,但在某些事上仍舊固拗。按理說她今年十八,早到了相看親事的年紀,但她一口咬定不願成親,誰勸都不肯改口。
謝氏心裡門兒清,她是還沒對周家那位死心。那位一日不成親,她便想繼續等下去,看看是否有柳暗花明的機會。
……哪那麼容易就柳暗花明?也不睜眼瞧瞧,阿渺都成親三年了,也沒見那位棄暗投明!
謝渺道:“您別管了,等她自己想通就好。”
至於什麼時候能想通?誰曉得呢!
夜裡,崔慕禮與謝渺已睡下,沉楊突然有急事稟告。崔慕禮聽完沉楊的話後,起身去書房靜坐到天亮。
等謝渺起牀,問他昨夜發生了何事,崔慕道:“了空大師圓寂了。”
“什麼?”謝渺驚愕不已,前世她發生意外前,了空大師仍舊健在,今生怎會這般突然?
崔慕禮神色恍惚,三天前,了空大師主動約他見面,兩人高談闊論,對當下的民生、政事暢所欲言。
結束時,了空大師感慨:“大人乃天縱之才,不僅大齊,後世也需要你。今後望你保重身體,切莫再任意妄爲。”
他朝崔慕禮深鞠一躬,道:“崔大人,貧僧在此向您拜別。”
回想細節,了空大師似乎已預料生死,那他說的那番話,背後定有深意。
崔慕禮腦中浮現一個猜測,莫非大師用自己的命格——
“二哥,二嫂,你們起來了沒?我來給你們送糕點了。”
崔夕珺的到來打斷了對話,二人收整一番,到廳中品嚐她親手做的糕點。
“二嫂,好吃嗎?”崔夕珺親熱地問。
謝渺惜字如金,“不錯。”
崔夕珺道:“那我明日還給你做,你想吃什麼味兒的?”
謝渺隨口說了一種,崔夕珺聽後,立馬到廚房找廚娘學習。
她自從去了趟滎陽,體會過寄人籬下的滋味後,便無比懊惱當初排擠謝渺的種種行爲,鉚足勁想要彌補過錯。雖然謝渺反應冷淡,但水滴穿石,只要她堅持不懈,總會贏得謝渺的原諒。
她在廚房裡忙到午後,丫鬟提醒她,“小姐,該去赴丁夫人的約了。”
丁夫人便是蘇盼雁。
崔夕珺回京後,她三天兩頭便跑來求和,崔夕珺都懶得搭理。直到有一次,崔夕珺在外頭遇上女子的那點宭事,是蘇盼雁及時發現,拿了新衣裳來給她替換。
經過此事,崔夕珺不好再擺譜,漸漸與她恢復走動。
今日她們約在了馬球場,兩人興致勃勃地打了會馬球,正要休息時,恰好撞見了熟人。
不遠處,溫如彬和一名女子在吵吵鬧鬧。
“溫如彬,你給我讓開,我今天非打馬球不可!”
“你身爲女子,不會琴棋書畫也就罷了,但你成日迷戀打馬球,落在外人眼裡像什麼樣?”
“要你管那麼多,別人要說也是說我,跟你沒關係。”
“你是我的未婚妻,怎麼會跟我沒關係?快跟我回去!”
“我不走,你敢碰我一下,我便大聲叫非禮了——”
蘇盼雁拉着崔夕珺走遠,到沒人的地方纔道:“那是溫如彬和他的未婚妻秦曉筱,她是百里盛的妻妹,兩家前些日子剛定的親事,過兩個月便要成親。”
“他們湊在一起倒是熱鬧。”
“誰說不是呢?”
崔夕珺打量她,見她神色如常,問道:“盼雁,你真的放下了?”
蘇盼雁用帕子試着額際汗水,笑道:“夕珺,表哥待我很好。”
一句話抵過千言萬語。
曾經的蘇盼雁在溫如彬和崔慕禮間搖擺不定,在失去一切後,幸有丁明軒噓寒問暖。他了解全部的她,仍對她關愛有加,得夫如此,她還有何不滿意?
除去一點——
“什麼?”蘇盼雁聽完丫鬟的稟告,咬着牙關道:“公子又去花月樓聽曲了?”
丫鬟戰戰兢兢地道:“回夫人,是。”
蘇盼雁氣惱地蹙眉,雖知道他是單純的愛好風雅,但有哪個妻子喜歡丈夫上花樓?不行,她必須去逮他回家,好好教訓他一頓!
她匆忙離開,獨剩崔夕珺在城中瞎逛,沒過多久,她便精準地逛到定遠侯府門口。
沒錯,她還是喜歡周念南。
上個月,她不顧女子矜持,在他出門的時候攔住他,一股腦地訴說衷腸。但他冷冷淡淡又堅定地道,這輩子都不會成親。
她知道他沒在說笑,他向來是言出必行之人。
她開始信念動搖,一輩子真的很長,他有毅力堅持,可她呢,做得到將來不悔嗎?
她陷入糾結,是繼續等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喜歡她的人,還是聽母親的話,選個家境殷實、人品出衆又對她好的人?
如盼雁那樣,嫁一個待自己好、知冷知熱的丈夫,婚後也會變得幸福。
崔夕珺悵然若失地離開,一輛馬車與她擦肩而過,裡面坐着的正是周念南。
他在宮中值了兩天的夜,得空回來休息,豈知剛坐下用膳,便聽左青道:“公子,您之前吩咐屬下去調查的事有結果了。”
“哪件?”
“瑞王那件。”
周念南記起來了,下個月瑞王要返京述職,屆時慶陽郡主也會陪同前來。他隱約聽聞慶陽還未對自己死心,便派人去打聽瑞王,看看能否抓到什麼把柄,用來制服慶陽的無理取鬧。
“說來聽聽。”
“瑞王在西境名聲極佳,將燕都及周邊都城管理得井井有條,明面上看不出任何毛病。”
“背地裡?”
“屬下調查到,瑞王暗中藏了一座銀礦。”
“哦?”周念南玩味地挑眉,“私藏銀礦可是死罪。”
自古以來,礦石均由朝廷一手把控。金礦生金,銀礦生銀,鐵礦生兵器……每一樣都關係到國家局勢。
瑞王敢私藏銀礦,便意味他不如表現出的那般閒散無害,他心底定爲某件事在籌謀劃策。
“先別聲張,繼續深查。”
“是。”左青道:“屬下還查到一件事,瑞王身邊有名侍從夏海,您知道他從前幹過什麼嗎?”
周念南睨了他一眼,“痛快點說,我還等着用飯。”
“這傢伙是京城人,曾經在地下鬥獸場做過事。”左青摩拳擦掌地道:“公子可還記得在京丹馬場遇過的狼襲?當時我們推測是張明暢搞的鬼,現在想想,極有可能是瑞王的栽贓陷害。”
周念南對那次狼襲記憶猶新,他被事先調換了馬兒零嘴,引得兩隻苔原狼攻擊,幸虧有謝渺捨身相救。
他斂眸,淡道:“將夏海捉來,我要親自審他。”
假設真是瑞王搞得鬼,他必須得送還一份絕世大禮纔是。畢竟他發過誓,要將受到的傷如數奉還給始作俑者。
洗漱完畢後,周念南迴到臥室,打開一個紅木箱,拿出陶土與工具,進行睡前的例行公事。
他熟練地捏起泥人,先是臉,再是五官和髮型……
它越來越像一個人,他念念不忘的人。
燭光下,他凝視着手中的泥人,胸口傳來陣陣抽痛。
謝渺。
見她與崔二恩愛,他既爲她開心,又嫉妒到發狂。若陪伴她的人是他該多好,他也會愛她護她,甚至爲她付出生命。
多希望時光能重來,他定會在初見時就對她好,好到無人能比。
他自嘲一笑,“可惜覆水難收。”
所以此生,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夫妻美滿,而留給他的是無盡懊悔。
他將泥人貼近心臟處,趴在桌上休憩,朦朧間墮入夢鄉,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
夢裡面,他什麼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