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完, 嘭一下,夏鬱把手機反着扣在桌上。
然後往椅背上一靠,微闔眼簾, 目光有些出神地望着桌面的方向。
窗簾只拉了一層, 燈沒開, 陽光透進, 房間裡有些昏黃, 像進入了下午一般。
細微的塵埃在空氣中緩慢沉浮,飯菜的熱氣也一點點消散。
過了好一會,坐在餐桌邊的人才終於動了。
夏鬱按下傳呼鍵, 讓服務員進來收拾餐具,自己則掀開被子, 躺到了牀上。
躺了好一會, 又忽然拿起手機按亮屏幕, 然後盯着裡面的某個回覆看了又看。
居然真的發出去了……
夏鬱抿了抿脣,忽地翻身, 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
他側躺着,半張臉陷入柔軟的羽絨枕中,眼睛閉闔,睫毛烏黑纖長,倏地, 他擡手拉起被子, 把自己整個包裹進黑暗中。
噗通。
噗通。
他能夠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
周鼎一直忙到傍晚纔回酒店。
回到酒店後, 他打開門就發現桌上放着一個金屬的保溫盒, 看起來是酒店提供的。
“夏鬱?”他衝牀上鼓起的被子輕聲喊道。
“嗯?”
“你沒睡?”
周鼎打開保溫盒, 裡面的菜還熱着,看起來都沒動過, “這些你點的?還沒吃?”
夏鬱坐起身:“等你一起。怎麼沒打我電話?”
“我以爲要忙到很晚,結果沒想到結束得還挺快,就沒打了。”
周鼎把保溫盒裡的飯菜端出來,“比賽成績都統計完了,我游泳進了決賽,你差了一點點。”
“沒事,進不進隨緣。”
夏鬱甩了甩痠痛的胳膊,“進了我也遊不動,力氣都用光了。”
周鼎看了他一眼:“待會我幫你按摩,不然你明天得肌肉疼。”
兩人說着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周鼎穿戴整齊,而夏鬱只穿了身酒店的白色睡袍。睡袍的繫帶鬆散,白皙的胸膛一半露出,一半隱在陰影裡,隨着他夾菜的動作,寬大的睡袍領子又稍稍滑下一點,半邊精緻的鎖骨連帶圓潤的肩頭一齊映在周鼎眼中。
旖旎感漸生,周鼎喉結滾了滾,眼皮垂下:“下午做什麼了?”
夏鬱回道:“刷了學校論壇,你在論壇上很火。”
以前火,現在更火。
論壇算是周鼎的盲區,他知道,但幾乎不看:“上面說什麼了?”
“說你上次給我買的鞋要幾十萬。”
周鼎一愣,霎時擡眸去看夏鬱,卻見夏鬱神色淡淡地吃着飯,好像只是隨口聊到這個話題。
他眨了眨眼,一時想不出要怎麼回答。
就在這時,夏鬱忽然放下了碗筷。
周鼎心裡咯噔一下,也停下了吃飯的動作。
“一直都沒有問過你……”
夏鬱擡眸,直勾勾地看着周鼎,神情嚴肅又認真,“你家裡到底什麼條件?”
幾十萬的鞋夏鬱不是買不起,他有那個錢,但他不會買。
那天他也沒有看出那雙鞋的價值,知道貴,但沒想到那麼貴,以爲最多也就五位數。所以在論壇上看到討論的時候他也有被驚到,上網搜了搜才知道了那雙鞋的具體品牌和價值。
“幾十萬的鞋隨便送,而且你還正好有兩雙。”
頓了頓,夏鬱想到什麼似的問,“鞋是正品嗎?”
周鼎立刻道:“當然是正品。”
夏鬱更好奇了:“這種全球限量款一人有一雙就不錯了,你卻有兩雙,還正好是咱們兩個人的尺碼,有這麼巧的事?而且我也上網搜過了,這個鞋是去年年底出的款,現在早就買不到了,所以,你這鞋從哪買到的?”
周鼎舔了舔脣,神情猶豫。
看到他這個表情,夏鬱心下疑竇更深:“你不會是被騙了吧?”
周鼎頓時搖頭:“沒有,我沒被騙。”
“那你爲什麼吞吞吐吐的?”
夏鬱挑了下眉,“難道這鞋你原本是買給別人的,沒送出去才送給我?”
“怎麼可能?”
周鼎急了,“這就是買給你的!”
說着他放棄抵抗似的嘆了口氣,“是我跟我媽要的,我媽能拿到。”
“那你剛纔直說是你媽買的……”說到一半,夏鬱頓住,他嘴巴還張着,卻沒有再發出聲音。
房間裡陷入寂靜。
旖旎消散,緊張的氣氛開始蔓延,他們互相看着對方的眼睛,久久沒人出聲。
還是夏鬱率先做出了反應,他吸了口氣,看着周鼎道:“她知道了。”用的是篤定的語氣。
周鼎舔舔脣:“應該。”
夏鬱追問:“應該是什麼意思?”
周鼎不由坐直身,挺直了脊背:“就,她知道我和男的在一起了,但不知道是你。”
夏鬱:“……”
他沉默了好一會,又道,“你跟家裡出櫃了?”
周鼎腰板挺直,聲音卻有些弱:“沒正式說,但我覺得他們應該都知道了。”
他打量着夏鬱的神情,小心翼翼道,“我沒跟他們提你,這樣應該沒關係吧?不算違反約定吧?”
夏鬱沒有說話。
他坐在位置上,眉頭微蹙,一時沒有任何舉動。
周鼎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夏鬱?”
夏鬱擡眸:“不算。”
他聲音淡淡,聽不出一絲喜怒,“你家裡人知道你喜歡男的是什麼反應?”
周鼎瞬間鬆了口氣:“沒什麼反應啊。”
他又道,“我本來是在某寶上買的籃球服和鞋,但後來行程出了,我除了在外面比賽就是在學校訓練,也就晚上有空跟你單獨出去,晚上我又不想打球,所以就想着時間還長,快遞也來得及,可以送雙更好的給你,就讓我媽去找了那雙鞋。”
他直直地看着夏鬱的眼睛,認真道,“那是我最喜歡的款,我想跟你一起穿。”
夏鬱不爲所動:“然後呢?”
周鼎:“……”
他只好乾巴巴地繼續道,“買鞋不得報尺碼麼,尺碼一報,又是男款鞋,款式再一報,我媽不就知道了?”
夏鬱又問:“再然後呢?”
“再然後我媽就問我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我說是,她就說你好好談,談好了帶給她看看。”
“就沒了?”
周鼎點點頭:“沒了啊。”
夏鬱神情複雜地看着周鼎,半晌沒有說出話。
過了好一會他才眨了下眼睛,語氣仍有些不可置信:“他們對你是同性戀的事情這麼不在意?你有兄弟姐妹嗎?好像沒聽你說過。”
“沒有,我爸媽就我一個。”
夏鬱的神情瞬間更加複雜:“你家這麼開放?”
周鼎說:“我媽在時尚圈工作的。”
夏鬱徹底沒聲了。
時尚圈遍地Gay,這是普通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聽到這個詞的瞬間,夏鬱就明白了爲什麼周鼎有那麼多限量款,也知道了對方爲什麼能弄到絕版鞋,更是明白了爲什麼周鼎出櫃出的這麼簡單輕鬆。
在三亞的時候他也有和周鼎說過這個話題,那時周鼎就說出櫃應該不是什麼問題,他還不太信。
結果竟然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彷彿出櫃就跟吃飯一樣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不過在那樣的圈子裡,同性戀確實跟吃飯一樣常見,能接受的人自然也多一些。
“夏鬱,夏鬱?”
夏鬱仍陷在震驚中:“嗯?”
“你還好吧?”
夏鬱搖搖頭:“我沒事。”
就是很羨慕,非常非常羨慕,“你媽能接受,你爸還有你爺爺奶奶他們也能接受?”
“問題不大,我家裡我媽說了算。”
夏鬱:“……”
“我爺爺奶奶有一點傳統,不過不固執,很講道理,能說得通,而且他們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一直住在療養院,不怎麼管事情。”
周鼎越說越放鬆,“我爸聽我媽的,我媽高興就好,所以他那邊更不是什麼問題。”
夏鬱怔怔地看着周鼎。
幾十萬的鞋他心裡沒什麼波動,但周鼎口中的這個家庭卻讓他羨慕得說不出話。
真有這樣的家庭嗎?
上一輩、上上一輩的人真的有這麼開明嗎?
夏鬱從來沒有見過。
也一個都沒有碰見過。
“你沒有編吧?”沉默許久後,夏鬱問。
“當然沒有。”
周鼎拿出手機,“你如果同意,我現在就可以跟我媽連視頻,你可以跟我一起出鏡。”
夏鬱忙伸手按下週鼎的手機:“不用,我信你。我只是覺得……”
他慢慢收回手,輕眨了眨眼,“覺得太不真實了。”
周鼎瞭然,他伸手摸了摸夏鬱的頭,認真地告訴他:“是真實的。這樣的家庭有很多,能接受同性戀的人也有很多。”
夏鬱說:“可我從來沒有碰見過。”
周鼎笑:“你不是碰見我了嗎?”
夏鬱微怔,好一會沒有吭聲。
垂在身側的手蜷了蜷,他舔了下脣,冷不丁地又問:“你爺爺奶奶多大年紀了?”
“爺爺七十五,奶奶七十。”
“年紀這麼大還能說得通?”
周鼎點頭:“可以啊,好好跟他們說就行。”
夏鬱深吸了口氣,眼簾微闔,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但過了會,他什麼都沒說,而是收斂起神情,對周鼎道:“好了,不說了,繼續吃晚飯吧。”
夏鬱沒有再說話,周鼎也跟着收了聲,兩人安靜地吃完了晚飯。
吃過晚飯後,周鼎去浴室洗澡。
夏鬱坐在窗臺邊,凝眸望着窗外的夜空。
夜空深黑,上面一顆星星都沒有,月亮也半隱在雲層中,只能看到半個月牙。
但露出的部分亮得出奇,像水洗過似的乾淨透亮。
夏鬱拿起手機,看了眼日曆。
還有三天,就是清明節了。
嘩啦一聲,浴室門打開。
周鼎擦着頭髮從裡面出來:“你洗嗎?”
夏鬱搖頭:“中午洗過了。”
說完又改口,“我再洗一個吧。”
他走進浴室,沒有泡澡,而是站在淋浴下低着頭,任由水流往頭上衝。
胸口有些不舒服,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上面壓着,有點沉,呼吸也得比平時更用力一些。
洗完澡,走出去,周鼎又問他:“你還好吧?”
夏鬱點頭:“我沒事,只是在想一點事情。”
周鼎問:“我幫你按摩?”
夏鬱嗯了聲,脫下衣服趴在牀上。
暖色的燈光落在他身上,白皙的肩背和漂亮的曲線一覽無餘。
周鼎從房間的櫃子上找到精油,撕開包裝,往手上倒了一點。
他把手掌搓得發熱,然後按到夏鬱背上。
手一落到身上,痠痛的感覺便瞬間傳開。
夏鬱趴在枕頭上,側過頭便能看到的周鼎帥氣的眉眼。他正低着頭,神色認真地一下下按着,他身上沒有穿浴袍,只隨意圍了條浴巾,上半身暴露在空氣中,肩背寬闊,手臂結實,燈光一照,肌肉的輪廓清晰地躍然眼前。
肩背上的熱脹感越來越強,從表皮滲透到身體深處。
指尖月要窩帶過,酸澀和麻癢的感覺一起襲上大腦,把裡面的事情暫時擠到一邊。
夏鬱從頭到腳地打量周鼎,一邊打量,一邊回想着論壇裡的貼子,他的目光越來越直白,把周鼎看得無法專心按摩。
過了會,周鼎停下手:“想做了?”
夏鬱搖搖頭,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周鼎堅實漂亮的胸肌上:“周鼎,我也給你按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