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站在陽臺邊, 擡頭望着漆黑天幕上懸着的月亮。
月亮很大,也很亮,但總是有云飄過, 陰霾似的蓋着它, 把它遮得朦朦朧朧, 看不清晰。
晚上的風也很大, 混合着夜霧吹得人頭髮凌亂, 身上發冷。
但周鼎一動沒動,像樁子似的定在了陽臺上。
他已經站這很久了。
“不能。”
耳邊又一次響起了那個冷淡又決絕的聲音。
周鼎緊抿着脣,面無表情, 只睫毛顫了顫,眼神有些恍惚。
他還記得今天在醫院裡的情形。
當“談戀愛”三個字說出口後, 他明顯能感覺到夏鬱周身的氛圍在一瞬間冷淡了許多, 明明他眼神沒變, 嘴角的弧度也和之前一樣,但周鼎就是能夠察覺到那種氛圍驟變的感覺。
果然, 下一秒夏鬱就給了他“不能”兩字。
直白而決然,沒有一絲遲疑,也沒有給他留一點餘地。
周鼎深吸了口氣,再次按亮手機。
手機一打開就是微信聊天頁面,上面是他今天看了無數遍的話——
【夏鬱:沒有什麼爲什麼。】
【夏鬱:這幾天我們先別見面了, 你好好冷靜一下, 想想你真的有這麼喜歡我麼, 又喜歡我什麼。】
【夏鬱:我們從第一次約到現在不過一個禮拜, 從第一次說話到現在也不超過一個月, 你根本不瞭解我,卻那麼喜歡我, 你的深情讓我感到奇怪,你的要求也讓我感到有壓力,所以我認爲你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一下——你是真有那麼喜歡我,還是喜歡那種“爲喜歡的人付出”的感覺,或者是其他。】
【夏鬱:不用急着給我答覆,想清楚了再回我吧。】
【夏鬱:就這樣。】
周鼎盯着看了好一會才按滅手機,從煙盒裡拿了根菸。
嗤一聲,明滅的星火在夜色裡亮起。
灰色的煙霧嫋嫋升起,又被風瞬間吹散。
空中月亮高懸,筆直的身影在清冷月光的映襯下顯有些蕭瑟。
沉默了好一會後,周鼎煩躁地摁滅菸頭,打開了宿舍羣。
宿舍羣裡仍熱鬧着,巫樂林凡幾個都還沒睡,看聊天記錄應該是在開黑打遊戲。他們放假後都是這樣,活得像是夜間生物。
【巫樂:草,那狗逼竟然偷襲!老子記住他了!!】
【趙修楠:我他媽手鐲被爆了……草,老子要崩潰了……】
【賀新陽:???】
【賀新陽:你那極品手鐲被爆了??我靠你等着,我去叫人,不讓這狗留下點東西老子名字倒過來寫!!】
【周鼎:。】
【巫樂:我已經懸賞他了,以後他別想出主城!!】
【巫樂:誒?剛是不是混進了什麼東西?】
【巫樂:臥槽周隊!】
【巫樂:周隊你還沒睡?】
【周鼎:沒。】
【巫樂:昂?你咋這個點還沒睡?不像你啊。】
【賀新陽:有心事?】
【周鼎:有點。】
【賀新陽:來,說說,正好兄弟們現在不痛快,說出來給大家樂呵樂呵。】
【周鼎:……】
【巫樂:周隊你別理他,他開玩笑呢,你說吧。】
胸口悶了一天,周鼎想了想,打字道——
【周鼎: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那個網戀對象嗎?】
【巫樂:記得啊,怎麼了?出問題了?】
【賀新陽:那姑娘怎麼了?說出來哥給你分析分析。】
周鼎切到跟夏鬱的聊天界面,手指輕敲兩下,截了屏,又把暱稱頭像等關鍵信息全部糊掉,才發到了羣裡。
【周鼎:[圖片]】
【周鼎:就是這樣,我該怎麼辦?】
【賀新陽:大家都別說話,這題讓我來![擼袖]】
【賀新陽:光看圖上信息的話,應該是你表白了,想跟她確定戀愛關係,然後她覺得你太急了,覺得你沒道理那——麼喜歡她,所以她覺得有壓力,拒絕了,讓你冷靜點?】
【周鼎:嗯。】
【賀新陽:挺理智一姑娘,不過……】
【周鼎:不過什麼?】
【賀新陽:你看起來特別喜歡她,所以兄弟也不知道這話該不該說,挺潑冷水的。】
【周鼎:說吧,我這兩天被潑得夠多了。】
【賀新陽:那別嫌兄弟說話難聽哈,網戀很正常,但正經姑娘誰會剛見面就跟人上牀?而且睡完你又不想跟你確定關係,我看啊,你是碰到海王了,海王最忌諱的就是確定關係,關係一定她還怎麼泡別人?】
【周鼎:她不海。】
【賀新陽:?】
【周鼎:是我越界了,我們一開始說好的就是……就是在三次元只保持身體關係,但我太喜歡她了,想跟她談戀愛,所以她才這麼說。】
【周鼎:她沒跟別人約,就只跟我約,她不海。】
【賀新陽:……倒也不用說兩遍。】
【賀新陽:行吧,她不海,但恕兄弟直言,你好舔。】
【周鼎:?】
【賀新陽:雖然不知道你們具體怎麼相處的,但看你這話我也差不多能明白了。人姑娘只想跟你保持身體關係,結果你非想跟人確定戀愛關係,這不就跟趙修楠一樣麼,人姑娘只想跟他談戀愛,他非興沖沖跟人求婚,這不就把姑娘嚇跑了麼?】
【賀新陽:都一個道理,時機未到!】
【趙修楠:你開解周隊爲什麼非要拉踩我?大半夜的你非要我哭嗎??】
【周鼎:謝了,我明白了。】
【周鼎:[拼手氣紅包]】
【周鼎:感謝大家,我再好好想想。】
發完最後一個字,周鼎關掉了手機。
當局者迷,他的思維確實擰住了,所以才一直沒能想開。
在問賀新陽之前,他已經不再糾結於夏鬱爲什麼試都不肯試一下了,而是難過於夏鬱居然懷疑他的喜歡、懷疑他的真心。
喜歡一個人有那麼複雜嗎?
他覺得沒有。
一定要了解一個人纔會深深喜歡上對方嗎?
他也不認同。
他就是喜歡夏鬱。
很喜歡很喜歡。
夏鬱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甚至是一個表情,都能讓他心裡的喜愛值增多。
他就是非常喜歡他。
周鼎大概能明白夏鬱爲什麼不願意談戀愛,但他覺得夏鬱不是不想,而是覺得不能——他被外界框住了。
所以他才鼓起勇氣想拉夏鬱試一試。
他們可以試着談一場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戀愛,就跟他們炮友的關係一樣,不用見光,只存在地下,甚至他不用夏鬱負責,只需要夏鬱在原地站着,允許他靠近,允許他釋放好感,允許他舉止親密,比他們之前的關係再深厚一點、多一點交心和羈絆就好。
可後面這些話連說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那句冰冷冷的“不能”全堵了回來。
周鼎當時就懵了,也一直沒能想通。
畢竟他那麼喜歡夏鬱,也是頭一次那麼對一個人好,而且他自覺要求並不過分,所以他以爲夏鬱就算要拒絕也會猶豫一下、思考一下,給他一個解釋和爭取的機會,結果夏鬱居然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他實在不明白。
所以從白天到現在他一直都在想夏鬱到底在顧慮什麼,是他的家人嗎?是擔心世俗的目光嗎?是不想被戀愛關係束縛嗎?還是真的覺得他只是頭腦發熱、並沒有那麼喜歡他?
他一直想,一直想,想了無數種可能,也想了無數種解決辦法。
但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有種被敲醒的感覺。
——他一直在想夏鬱那邊的問題,卻忽略了自己。
他完全沒有想到,最根本的問題是他自己太心急。
就跟賀新陽說的那樣,時機未到。
他是非常喜歡夏鬱,但夏鬱並沒有非常喜歡他。
他們兩人對彼此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夏鬱雖然對他有好感,跟他處得也不錯,但還沒有到想跟他談戀愛的地步。
是他自己沒了分寸,讓夏鬱爲難了。
思及此,周鼎蹙了蹙眉。
所以,要怎麼讓夏鬱多喜歡自己一點呢?
不用確定關係,只要回到原來那種他圍着夏鬱轉、夏鬱也不吝嗇對他笑的狀態就好。
想了想,周鼎打開手機,又一次點開了宿舍羣——
【巫樂:哦!不!修楠!你千萬不要做傻事![爾康手]】
【賀新陽:弟弟!堅強點我的弟弟!不要就這麼倒下!!】
【林凡:@趙修楠,千元紅包只搶到十塊不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因爲區區十塊錢就放棄生命,不值得!】
周鼎:……
周鼎:?
【周鼎:你們在幹什麼?】
【巫樂:沒什麼,修楠想跳樓罷了。周隊你又有啥問題嗎?我幫你手動@賀新陽。】
【周鼎:……】
【賀新陽:本大師來了![擼袖]】
【周鼎:……就,我想知道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她越來越喜歡我,還不會讓她覺得有壓力。】
-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夏鬱臉色奇差地坐在客廳裡。
他睡覺時翻身不小心碰到了小腿,當時就驚醒過來,疼得全身冒出冷汗,緩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這麼一來他也沒了睡意,於是下樓從冰箱裡拿出冰袋,繼續給小腿做冰敷。
敷了沒一會,父母親也起牀了。
母親先過來看了看他,叮囑幾句後就去廚房準備早飯,父親則是在他旁邊坐下,一副有事要交代的模樣。
昨天他受了傷,回房早,父親沒機會找他說什麼,現在碰上了,訂婚的事情也終於被提了出來。
夏鬱想也不想地搖頭:“不行。”
這兩個字一出,夏父的表情立刻冷了下來。
在他眼裡,夏鬱從來都是乖順聽話的。
即使不情願,也不會直白拒絕,這也跟他一直以來的教育有關。
而且根據他對夏鬱從小的觀察,只要給夏鬱留下一點餘地,他的忍耐度就會非常高。
所以他不會逼夏鬱結婚,但相看女友、訂婚這種事情,他認爲夏鬱不會拒絕。
之前夏鬱的反應也一直跟他想的一樣,每次他讓夏鬱跟女孩子吃飯,夏鬱即使不樂意,也都會參加。
然而意料之外的,這次夏鬱居然直接拒絕了!
夏父有些詫異地擰起眉:“爲什麼?”
也許是腿疼得惱人,也許是周鼎的事情讓他煩躁,又也許是父親越來越過分的要求讓他實在心冷,夏鬱忽然就不想跟原來那樣哄着父親了,不想再扯什麼緣分不夠,也不想再說什麼自己還年輕不着急,他冷着臉道:“因爲我不喜歡她。”
夏父注意到了夏鬱的態度,臉頓時板了起來:“喜歡是可以培養的!”
夏鬱語氣冷淡:“我不想跟她培養。”
“那你想跟誰培養?!”夏父的聲音猛地拔高,騰一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夏鬱,“你以爲我一把年紀高興來管你這點事?要不是你一直沒對象我會這麼做嗎?你早點找個對象我也不用這麼煩!還委屈了你了!”
夏鬱垂着眼,沒吭聲。
夏母從廚房裡探頭看了眼,又收回了目光。
夏鬱越不說話,夏父的怒火就越盛,怒火越盛,他的咆哮聲就越大,一會說夏鬱不懂事,一會說他不懂他的用心良苦,又說夏鬱不聽話,白養他這麼大,車軲轆話來回說,就差指着鼻子說夏鬱不孝。
夏鬱擡頭看着父親,眼神放空,胸膛的起伏卻漸漸變大。
大聲的斥責在他耳朵裡消了音,他眼裡只剩下了父親那張不停張合的嘴,還有眼睛眉毛都吊起來的臉。
好煩啊。
爲什麼都要逼他?
一個逼他談戀愛。
一個不逼他談戀愛了,又改逼他訂婚。
好煩啊。
好煩。
煩死了。
“爸。”夏鬱忽然開口。
夏父停頓一下,仍滿臉怒容:“幹嘛?”
夏鬱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用最平靜的語氣說着最扎人的話:“你當初也是這麼對夏昭的嗎?”
他們是家人。
所以最清楚刀該怎麼刺,對方纔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