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向南向那邊踱步而去。
初揚卻因爲在思考孟向南的反問,沒有察覺他忽然停下上山的腳步,改了方向,待她往上又多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環視一眼,就看到了他,連忙跑了過去。
“我覺得你說得不對,我還是覺得啊星是對的,你這樣做是在扼殺美好,如果等美好的事情都被扼殺完了,那豈不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
“爲什麼要去留戀呢?前面不是有許多美好嗎?”
……這回初揚實實在在聽到了孟向南的輕笑聲。在他說“爲什麼一定要留戀呢”的時候,她就隱約聽見了一聲輕笑,那時,她以爲自己晃神聽錯了,而這次是這樣的清晰了。初揚頓時不服加不滿:“記憶是最美好的,經歷過的東西是最美好的,應該要永遠保存起來,比如……”
“是嗎?”忽然孟向南扶住她的肩膀,稍稍用力,讓她轉了個方向,面向平臺外面。
然後她看到了很多很多鷺鳥,在清澤河撲簌撲簌飛起的樣子。她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清澤河,波光粼粼中倒影着飛翔起來的鷺鳥,而背景則是徐徐落下的夕陽,四周是綿延的山脈。或者說清澤河畔的落日她見過,大片大片鷺鳥飛起來的樣子她見過,青山映照綠水的樣子她見過,可是這樣組合在一起的景色,她是第一次見。
耳邊彷彿還殘留孟向南的話,轉頭卻看見他已經將食盒打開,下筷,津津有味吃着那盤“醋鬆碧澤”。
不知是那轉頭一瞬間的風景讓她震撼了,還是孟向南那留有尾音,綿遠悠長的“是嗎”,短短兩字流入心房,讓她呆立半晌,待回過神來,發現擺在孟向南面前那盤魚,連魚頭都不剩了,只剩下一根完整的魚骨。
“你又一個人將魚吃完啦。”
“恩,啊,我覺得你在思考,所以不好打擾你。”
“你!”初揚欲生氣,可是看到眼前這人一幅滿足的模樣,將魚骨收拾好……又閉目養神,氣勢頓減,只小
聲嘀咕:“還不是你說的話和我爹的相差太大,才讓我想的啊。”
孟向南微微睜開一條縫,看到初揚一臉迷茫懊惱的樣子:“你可以當我剛纔說過的話是放屁,實際上,我自己都忘了自己說過些什麼?”
“什麼!”初揚這次還配合了驚跳起來的動作,來表示她的驚訝……憤怒,以至於差點從平臺上掉下去,幸好被孟向南及時扶穩。一等她穩住身形,孟向南立刻收手:“你說過書裡都是騙人的,你說連自尊都要出賣的人更值得同情,你說美好的事物爲什麼要留戀,前面有更美好的事物。”
“是麼?這是我說的麼?”看到初揚一臉驚怒,似乎要撲過來抓住他衣襟大搖幾下的樣子,他連忙補充到:“那都是我隨口亂說的。”
“什麼!你這人。話怎麼可以亂說的呢,讓我都糊塗了。”
孟向南本想說“人生本來糊塗的時候就比較多”,可是看到初揚一臉委屈被耍的樣子,不敢再多說一句,撇撇嘴,又閉上了眼。
“喂,你怎麼又閉上了眼睛?還有,你不是要爬到山頂去看日落麼?爲什麼不繼續爬了呢?”
“你小時候有沒有個外號叫‘爲什麼’?”
“什麼?!”
“或者有個外號叫‘什麼’?”
“什麼!……爲什麼這麼說……啊,喂!”初揚自己倒先“噗嗤”笑起來。
遠處是夕陽暈染的大片金黃,夕陽正在和河水擁抱,初揚頭頂一簇不知名的花朵壓彎花枝,一片花瓣輕飄飄被吹落,在藍空下如一片恣意飄搖的小舟。初揚的笑,是最自由的歌。
“不想爬上去,是因爲太陽已經落了啊,現在爬上去也看不到了。恩,一會可以爬上去看星星,不知道山頂有沒有可以吃的東西。”
“有的,有的,山頂有果園。”
“還可以打只野兔。”
“那就不看山頂的落日了麼?”
“下次再來。”
“下次要叫上我。”
“哎?我去哪裡叫你?”
“喂,我也在五味齋端盤子的啊。”
“是麼?”孟向南狐疑看了她一眼,並沒有戳破,你其實是個富家小姐吧?到五味齋來是爲了……體驗民間疾苦?可是那掌櫃的對你言聽計從,能有什麼體驗麼?孟向南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在不久之前,他本人同樣也被初揚想過……甘心呆在五味齋是爲了體驗生活。
孟向南正欲往山上爬去,初揚自然繼續跟着,雖然在山上看星星烤肉,她也經歷過,可是總覺得跟着這人會有不一樣的樂趣。這個人和別人的眼睛不一樣,看到的東西不一樣。初揚經常這樣出神,出神的後果就是總是會撞上人,因爲孟向南又回過頭來往山下走去。
“啊!”初揚摸摸頭:“你不是要上山的麼?”
“我忽然想到,我現在要回去端盤子了。”
“沒事,掌櫃的那裡我去說,大不了我替你補上今天的工錢。”
孟向南下山的步子並沒有停:“可是,我並不想欠你的債啊。”
……這個人,欠債的對象都是有選擇的麼?初揚忽然覺得,能當上他的債主是一件很好也是很難的事情。
初揚發現他又閉着眼睛,山路蜿蜒,可是他卻好似眼瞼上也長了一副眼睛,暢通無阻。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在練一門極厲害的功夫,這在練習你的敏感度。你的功夫一定很高。”
“哦,不不不,我只是自生下來就看不見,直到前些天遇見一位高人替我治好了眼睛。我爲了讓自己時刻銘記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所以時不時閉上眼睛,讓自己重新回到黑暗中。”孟向南已睜眼。
“什麼?是這樣的麼?”
“是的,是的,就是這樣的,有什麼問題麼?難道這個答案不合情合理麼?”
“沒有問題,合情合理。”只是不像是從你這個人嘴中說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