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窈也不等她把話說完,支撐着虛軟無力的身子,從牀榻上起來,春曉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扶她。
這時,王氏端了一碗胭脂米粥進屋,連忙將小碗往桌子上一放,過來牀邊:“這是怎麼了?快躺回去,躺回去……”
虞幼窈一把拽住大舅母的手:“賈州府不可能輕易放過我們,肯定要聯同沿海一帶大小碼頭,借排查賊寇的名義,將我們逼回泉州,謝府是大周朝納稅大戶,受制於官府,大小衙門肯定有謝府的畫像留存,一旦我們上岸了,指不定就要曝露。”
王氏看着她蒼白着小臉,眼眶一下就溼了:“你別擔心,老太爺他們已經商量過了,我們撤離泉州時,做了兩手準備,安排了假的身份文書,就在城外休整一兩天,不進城。”
虞幼窈白着臉搖頭:“不上岸,派人去岸上採買補給之後,立刻離開津縣碼頭。”
王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哄道:“你一直低燒不退,冬天海上風大,也陰溼,樓船不如平常坐着舒適,不適合休養身體,要是過了津縣碼頭,至少要行船十幾日,才能到下一個碼頭。”
之前是不敢停船,也是出了東南沿海一帶,到了津縣碼頭,謝府才鬆了一口氣!
虞幼窈猛然閉上了雙眼。
說來說去,還是爲了她。
噩夢裡如此。
現實裡,還是如此。
虞幼窈痛恨自己不爭氣,一時紅了眼眶:“大舅母,津縣碼頭距離京兆很近,一旦出事,我們甚至沒有任何逃脫的機會,我不希望你們爲了我冒險。”
王氏還有些猶豫。
虞幼窈用力握住大舅母的手,因爲噩夢而惶恐不安的心,一點一點地安定:“這些日子,我每日夢魘不斷,總是夢見謝府沒有逃出去,這才受了驚嚇,纔會低燒不退,到了下一個碼頭,就靠近北境範圍,我才能徹底放心。”
王氏也是知道,小幼窈這幾日,經常夜夢哭泣,嘴裡夢囈喊着:“快逃,不要管我,對不起……”
她面色漸漸凝重:“你先躺回去,我去和你外祖母商量。”
謝府是借了爲幽軍採買的名義,都是由殷三出面與官兵交涉,在碼頭稍作停留,倒無妨礙,靠船上岸,風險很大。
她不敢耽擱,連忙尋了謝老太太提了這事。
謝老太太心疼外孫女兒,若小窈兒是真因爲擔心謝府,而夢魘不斷,停船靠岸只會加深她的不安惶恐。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最後還是謝老太爺拍案定板:“殷三上岸,去買些新鮮的瓜果青菜,並一些開胃的小食,補給一些新鮮物資,回頭就開船。”
有武穆王府的令牌,碼頭對他們的排查並不嚴,通關文牒都和碼頭上的官兵交接好了,只要謝府的人不露面,就不會有大問題。
萬一身份曝露了,也能立馬開船離開。
虞幼窈總算放心了一些,用了一碗胭脂米粥,又被許嬤嬤哄着吃了一碗燕窩粥,身上有了一些氣力。
難得靠了岸,淡水能在岸上補充,許嬤嬤熬了藥浴,讓虞幼窈痛痛快快的泡了一個澡。
洗去了一身的疲乏,虞幼窈精神好了許多。
“總悶在船裡頭,對身體不好。”許嬤嬤幫她換了一身鑲了毛領的襖裙,搭了一頂雪狐毛帶帽披風,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津縣碼頭雖然靠海,可氣候卻不如泉州溫暖。
一出了船倉,鹹溼的海風,帶了刺骨的寒往脖子裡吹,虞幼窈打了一個激凌,不禁縮了縮脖子,抱緊了暖手爐。
虞幼窈看向了碼頭,眼神不由一頓。
碼頭上,有不少衣衫佝僂的流民在向行人乞討,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公子,似有不忍,舍了一小錠銀子。
“公子行行好吧……”
附近所有流民,就像瘋了一般撲過去,爭搶。
年輕公子嚇了一跳,驚恐地大喊:“你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救命啊……”
然而!
流民們彷彿完全沒有聽到,越來越多人衝過去,推倒了年輕公子,去扒拉着他的衣服。
碼頭上的官兵聽到了動靜,抽了刀衝過去,怒喝:“幹什麼,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公免然搶劫,還有沒有王法了,讓開……”
流民們互相推攘着,尖叫聲和咒罵聲混成了一片。
“都給我住手。”官兵終於忍無可忍,拔了刀。
鮮血飛濺出來,聚在一起的流民,尖叫着四下逃竄,可那位年輕公子,躺在地上,瞪圓了眼睛,已經氣絕身亡了。
虞幼窈眼裡噙着眼淚,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一心認爲,捐助朝廷,賑濟災民,大力推廣番薯種植,就能救下所有人,讓所有人都倖免於饑荒。
可眼前這一幕,卻殘忍地告訴她,她到底有多麼天真。
津縣碼頭尚且如此,同樣的一幕也不知道,正在多少地方殘酷地上演?
貧窮不會使人瘋狂,只有饑荒纔會。
這些流民,他們是最可憐,最無辜的百姓,卻也是餓瘋了的野獸,一旦示弱,他們就一擁而上。
但凡被他們盯上,就沒有了活路。
虞幼窈茫然地望上了碼頭上的屍體,有被亂刀砍死的,有那個年輕公子的屍體,這大約是這個世道最真實,最殘酷的一面。
遠比,在她面前上演的血腥廝殺,還要可怕。
春曉有些不安:“小姐。”
“我沒事,我們進去吧!”虞幼窈極力控制了,內心漸漸坍塌的心軟。
她不停地在心裡告訴自己:世道如此,虞幼窈你救得了他們一時,救不了一世,你看到碼頭上,被亂刀砍死的流民嗎?謝府也尚且正在逃命,你所謂的善心,興許會害了謝府,甚至會害了那些流民。
這時,正要去德化赴任的宋明昭,從京兆走陸路,趕到津市碼頭乘船,他似有所感一般,看了一眼,停在碼頭上前一艘大樓船。
卻只看到了一個披着雪狐毛的背影,在眼前一低,便消失在船倉裡。
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陪同的官兵連忙道:“那是武穆王派去福建採買軍需的商船,北境有不少地區,都遭了旱,武穆王高義,挪用了軍晌,賑濟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