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他來虞府拜訪舊友湖山,得知了周令懷借住在虞府,就隱約察覺了不對。
但是,並不能完全肯定。
故而遞了拜帖。
果然不出他所料,殷懷璽借了周令懷的身份,住進了虞府,藏身在這內宅方寸之間,執手黑白,攪弄風雨。
周令懷似笑非笑:“哦,你意爲何?”
閒雲先生沒看他,只是持了黑棋,往香榧棋盤上落了一子:“昔年,我遊歷至幽州,與你一晤之後,曾與幽州指揮僉事家的公子周令懷,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我告訴他,殷懷璽不死,必反無疑。”
周令懷冷笑一聲:“這些年來,追殺我的一干勢力,其中便有先生的手筆?”
閒雲先生並未否認:“你死,周令懷,宋明昭,謝景流三人,隨便一人,堪爲良輔,可續這大周江山數百之載,你活,他們皆爲亂臣賊子。”
周令懷冷笑一聲:“我想造反,天下無人擋得了我。”
閒雲先生未語。
周令懷淡聲道:“你也不必費心試探於我,我幼時,熟讀史書,時常感慨,唐有玄甲騎兵,在決定天下歸屬的虎牢關之戰中,竇建德率領精銳10餘萬人,前來支援王世充,而李世民僅用了3500名玄甲精兵,爲前鋒增援虎牢關,後來大破竇建德10萬餘人。”
“隨後,洛陽的王世充,看到夏王竇建德十幾餘萬大軍都被滅了,連反抗也未曾,率領其下文武百官前來投降,至此天下局勢初定,後來,這支玄甲軍滅突厥,爲唐朝殺了一個四海昇平,萬朝來賀。”
“亦有岳飛岳家背嵬軍,在朱仙鎮戰役中,以500背嵬精兵,大破十萬餘金軍,後金人感其“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更有遼東鐵騎,以區區幾千兵力,開拓了八百里疆土,其將李成樑,曾率領五千輕騎兵,奔襲四百里,大破敵軍十萬聯軍,這支奇兵,最擅以少勝多,在萬曆三大徵中,李如鬆率領三千鐵騎,大戰兩萬倭軍,奇襲倭軍糧倉,使其全線潰退。”
說到這兒,閒雲先生就明白了。
真正神鬼莫測之大才者,擅讀史,擅研史,擅鑑史,更擅學史之精華,摒棄史之糟粕,吸取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擅加利用。
最可怕的不是這些。
而是,他有神鬼之才,亦有將之執行的資本。
果然,周令懷話鋒輕轉:“後來我對父王說,爲什麼不組建騎兵,滅北狄,佔北狄疆土,得北狄良馬,再以北狄良馬,征戰天下,令四海歸降,萬朝來賀?父王就問我,你知白起是怎麼死的嗎?白起並無謀反之意,是一代戰神,爲何大秦卻容不下他?因爲他沒有謀反之心,但他有謀反的能力,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過如是。”
不知不覺,棋盤上黑白棋子交鋒數個回個,閒雲先生垂眸看了半晌,端起茶來喝。
騎兵掌握在當權人之手,是國之利器。
但掌握在藩王之手,就是國之禍害。
這道理,他一早就知道了,但他天生反骨,越不讓做的事,就越要做,還要做到最好。
他悄悄建立了一支騎兵。
父親是知道的,但是並未阻止,因爲殷懷璽要做的事,沒人能阻止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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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父王一早就知道的。
鬥智鬥勇,父王從來沒有贏過他。
但是,父親沒有阻止,也沒有支持。
養一支軍隊,所需要的錢財,是一個無底洞,而養一支裝備精良的精兵,所耗費的軍費,不亞於十萬幽軍。
其中的困難,難以估量。
父王不相信他能做到。
但事實上他做到了,一開始是他養軍隊,後來這支軍隊,時常出沒山西一帶,那一帶是商道,也有十萬大山,歷朝歷代匪患無窮。
這支騎兵,時常扮成鏢客壓押,乾的是黑吃黑的買賣,也從實戰之中,累積戰鬥經驗,多年來未有一敗。
周令懷淡聲道:“這支騎兵,取名潛蛟,獨屬我名下,爲我一人所用,戰時,隱於軍隊,於百萬軍中投機取巧,爲我軍制造勝機。”
“非戰時,大隱隱於百姓之中,或耕田勞作,或隱於山中,來去自如,神鬼莫測,一人可敵百人,未償一敗。”
“三年前狄人大軍壓境,爲什麼在短短時候,便能扭轉戰局?”
“朝廷年年拖欠軍晌,爲何三十萬幽軍還能支撐這麼久?”
閒雲先生倒吸了一口涼氣,連茶也喝不下去了。
想造反,和有能力造反是兩個概念。
前者令人忌憚,後者令人畏懼。
周令懷低斂了眉:“長興侯執掌幽州三十萬大軍,不過代我掌軍,潛蛟一出,幽州依然是我殷懷璽的幽州,不知京兆三大營,可能抵擋我一千精騎,以及三十萬幽州大軍的鐵騎?”
閒雲先生忍不住問:“你既有能力造反,爲何不反,還要肆意攪弄朝堂風雲?”
周令懷瞧了小几上,圓肚,細頸的小瓶,裡頭插了一支蘭草,這不是昨兒小姑娘插瓶的,十分好看:“總不能坐實了我父王謀逆之名,他這個人慫得很,這輩子胸無大志,讓他造反,比殺了他還難,若知道自己死後,兒子造反了,還讓他背上了謀逆之名,他怕不是要氣得變成鬼來削死我。”
父親這輩子,只想堂堂正正地活着,與妻子白頭偕老。
做爲兒子也不能駁了他的心意。
閒雲先生倏然反應過來:“所以,你不想反,就逼別人反?你不想揹負謀逆之名,就逼別人揹負謀逆之名?”
他倏然想到平王進京一事,這其中有多少是他的手筆?
藩王一動,朝綱也將大亂。
周令懷不置可否:“我反與別人反,有什麼區別,總歸這大周天下也該到頭了。”
饒是聖賢如閒雲先生,也被他這輕描淡寫的態度給氣到了:“殷懷璽,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毫無敬畏之心,可善終爾?”
周令懷冷笑:“我生來乖戾,生性桀驁,從不知何爲敬畏之心,吾父爲束我性情,讓我儒釋道三教並學,可你瞧,”他一指棋盤,表情涼薄至疏:“我之所學,皆在在黑白之中,乾坤宇內,先生以爲這一局,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