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連續數日。
我在被褥裡捂了三日,飯菜都讓羽送來放在身邊。我吃完就睡,希望這些日子能快點熬過去,反正我不在的時候,剎瓔能幫我處理好很多事,那根本不是我費心的。有天他把我寵壞了,那也不得來怪我。
我揉揉腦袋,覺得睡多了身體難受。在屋子裡跳起三下,然後披了衣服去外面走動。
穿過長長的迴廊,看見周圍的人對我欠身。宛如穿越時光一般的愜意,外面的空氣總是好的。我嘆口氣繼續走,便到了大廳的後面。
剎瓔似乎在大殿之上,因爲大廳的兩側站着很多人屏息凝神的,我從後面探個腦袋,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卻看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跪在大殿之上。我想着這個男人的模樣,他的臉蛋不算好看,看這身材怕是西北的蠻族。又被抓來做什麼?他們不是已經被降伏了麼?我正想着,那男人對着地板咚咚咚磕頭。
這動作,我倒吸了口氣。
在魔界,對着自己崇拜或者權利高的人,是要欠身行禮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左胸,作行禮狀,以示自己對人的誠信和忠義。雖然魔界的大多數人,都不是這樣的。還有一點,可以看見對方的鞋子,然後順着他的腿向上看,彷彿可以看見那人的全貌。
那是魔族人小小的狡黠,這樣,也不至於低於人一等。
而磕頭,這個男人在地上磕頭的樣子,我在人界的日子也不是沒有見過。我在後面也可以清楚看見,殘落在地毯之上的淚水。一個魁梧的男人,居然哭到如此境地,讓我在後面都看得呆愣了。
“……魔王,魔王我千辛萬苦來到這裡,就是讓你能救回我妹妹啊。”
“……人死復生,那是打破自然規律的,我可以完成你的願望,但是不能做這件事。”
……男人在那裡哭泣,許久,他不哭了,他仰起頭,看着剎瓔道:“炎瀆山那裡,都傳得沸沸揚揚,說魔王待煉獄王好,一直不讓他回煉獄去,把他捧在身邊,是因爲魔王是個斷袖,他不愛女人。”
他笑起來:“說您晚上的房裡,常常傳出兩人的叫聲。驚得方圓十里的侍衛都不敢靠近。我妹妹如此傾心於你,你若是承認了,我就不再糾纏。”
剎瓔的聲音:“承認什麼?”
“承認你愛你的弟弟,承認你有亂/倫之癖,龍陽之好。”他陰陰笑起來,“我纔不管你是什麼魔王,你讓我的妹妹受了苦,你就得還回來。”
我站在屏風之後聽得臉頰滾燙,而此人是人類的事,也差不多知曉了七七八八。我的確聽聞有這樣的傳說,但今日纔是第一次見得。有至親之人的血,在彼岸花開的時候,以彼岸花作爲媒介,來到魔界便能讓魔王完成一個願望。只要不違背自然法則就可以。
因爲是至親人的血,所以極少會有人這麼做。
這個男人,怕是用了妹妹的血纔會來到這裡,那他妹妹呢。應當是死了,而且,好像他妹妹十分傾心於剎瓔。
我想到這裡,忽然聽見剎瓔說了句。
“……既然你這麼想聽我說,說也無妨。”他對旁邊的人說道,“去吧烙翼殿下請來。”
我站在屏風後面,呼吸漏了一派子。很快,我吐了口氣,聽見有人從大殿正門走出去,我急忙出來說道:“別去了,我在這!”
大殿上人的目光齊齊射在我的臉上,我定了定神,低下頭去。然後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噠,噠,噠,熟悉的腳步聲,伴隨着我的心跳,一直蜿蜒。
一隻手臂攬過我的腰,我往後退了兩步,口吃道:“喂喂,你你,做什麼……”
“……我承認我愛着我的弟弟,現在的煉獄王,烙翼。”他低下頭來,吻了我一下臉頰,“若你今日不逼我,我纔不會說出。現在你可以說你要什麼了,說完了就滾吧,滾回去告訴三千世界的人,剎瓔,此生只會愛着烙翼一個人。”
“此生,只愛他一個,現在不變,以後亦不會變。”
他的聲音在冥焱殿的大廳中迴盪。攬住我已經完全僵硬的身體,看着眼前燕時的神情驚訝又難看,我怕我的神情是比他還難看。但是神情不重要,心中卻忽然泛起了甜蜜的漣漪。那句話,第一次,我們在衆人面前公開了這個關係。
剎瓔告訴過我,有一日我會把我們的關係公之於衆,等我完全掌握權力的時候,那時候,誰都無法阻止我們在一起。
他說,再忍耐一下,就快到那一天了。
而此時,大殿很安靜,和平時無異。而且他說話的聲響也不大,我都可以聽見心底花朵綻放的聲音,只因爲他的話,我此生只會愛你一個。
男人說:“好,那我要變成魔。”
剎瓔皺起眉頭:“……變成魔?你是人,如何變成魔?”
“我要得到魔的力量。”男人說,“到時候,我要來打敗你。爲我的妹妹報仇。”
“……”剎瓔嘆了口氣,男人一挑眉:“你怕了,是麼?”
“如你所願。”剎瓔揚起手,男人手中作爲媒介的彼岸花從他手中緩緩飄來,到他面前漸漸融化。然後變成細小的紅色,又飛回到男人的手中。
他怒吼了一聲,全身都變得通紅。我嚇了一跳,剎瓔抱緊了一些我。男人的臉忽然開始蔓延奇怪的圖騰,一直從他的眉毛蔓延到了全身。他怒吼着,卻快樂地笑着,彷彿因爲得到力量而全身興奮着。
然後他喘着氣,趴在地上。剎瓔說:“把他送走。我等你完全掌握力量之時,來找我挑戰。”
大殿之上,終於歸於安靜。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往後走,他拉住我的手:“翼兒,生氣了?”
“……我。”說不上生氣,只是現在叫我和他四目相對,我如何做得到?只能先摔了他的手,“你少動我,讓人都知道了,你開心了吧?反正最後都是你不合算,被人罵的也是你,我只是區區煉獄王,怎麼能和魔王比呢。魔王的豔、史,怕又要寫上一大堆。”
“寫就寫吧。他們能寫到你我,那不是豔。史,是正史。”他揉着我的頭髮,之間輕觸的地方,哪怕是髮絲都能讓我有感覺。我嘆口氣道:“剎瓔,你終是要有後人的,不能和我一直長長久久待下去。”
“……皇族的宿命麼?”他淺笑。
“……算是吧。”
“我不信。”他說,“剎瓔王註定會成爲魔族史上一個傳奇。”他環住我的頸脖,“你也是。至於後人,我們的時間還很漫長,這個問題可以慢慢地想。”
我說:“剎瓔,你有時想想,我們活的是不是太長了一點。”
“若是短了,我怎麼有時間去好好疼愛你。”他親吻我的額頭,“來吧,既然人說我們的寢宮夜夜都傳來銷魂的叫聲,這一次就放開了,大聲地叫吧。”
我用力一推他:“老子纔不要!”
他用食指刮刮我的臉,“翼兒,臉紅了。”
笑意漸濃,溫柔的語氣。垂下眼盯着我的手看了半晌,我知道他在看什麼。我們的誓言。
我回到寢宮,對着窗深呼吸了三大口,轉眼看見羽在我的身後。我嚇了一跳,她看着我,眼神空洞。我按了下胸口道:“你在後面做什麼,嚇死我了。”
“主子。”她淡淡地說,“快逃吧。”
“……什麼?”我有些不明所以。
“……你待我很好,我尚且是感激你的,所以,你快逃吧。”她說話的時候,眼神依然是空的,感覺到渾濁的東西在裡面激盪着,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隱約只覺得是不好的意思,問她:“你……到底在神經兮兮說什麼啊。”
“主子,我來這裡開始,你就沒懷疑過我吧。”她說。
懷疑?
“爲什麼要懷疑……”
她微微揚起頭:“……記得不記得,魔後那時候是怎麼同你說的。”
魔後?和魔後又有什麼關係。況且時間那麼久,我怎麼會記得。羽說:“那日,你從冥焱殿出來,不是遇見魔後了麼?她說,‘雪茹走了,爲你找一個新的侍女服侍你吧’,但是你當時怎麼不想,魔後,怎麼會認識你身邊一個小小的侍女雪茹呢。”
“你到底……”
“我那時候就在她身邊,或者說,在她身上啊。”她淡淡地說,“我是她的羽毛扇,她讓我在你身邊是爲了監視你和剎瓔殿下……”她頓了頓,“……主子,你也懷疑過,剎璃殿下的背後是不是有一股勢力,在暗暗操縱着他,那麼我回答你這個問題……”
“是……魔後?”
她笑了起來:“快逃吧,魔界,馬上就要變成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