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允武如此當衆表態,諸大臣一時都不知如何接口,郭浩是帶過兵的,陳正匯年輕時也曾是豪情萬丈的書生,見折允武真情流露都爲之感動,但他們畢竟不是年輕人了,一陣激動過後馬上便恢復理智,想到目前漢廷的困狀都覺單靠熱情無法解決問題。
韓昉道:“太子,眼前的局勢,不容我們意氣用事。”
折允武道:“意氣……這是邊疆將士的軍心士氣!怎麼是意氣!”
一直沒有說話的陳顯和張浩對望一眼,心裡均道:“太子畢竟年輕,幸虧把那李壽趕出去了,否則太子在他面前如此說話,我們再想把場子圓回來也難了。”
歐陽適看了折允武一眼,說道:“事情到了這份上,要想硬對硬,實在不行。若光是西夏一家我們還好對付,但加上宗弼、宗翰,還有隨時都會反咬我們一口的趙宋,我們無論如何抵擋不住!”
折允武聽歐陽適提起宗弼、宗翰、趙宋,心中的豪情登時熄滅了大半,化爲一股無奈道:“那四叔的說法,真要把那三十九處城寨給他們麼?”
李永奇聞言也擡頭盯緊了歐陽適——不但是他,在場所有人幾乎全都注視着歐陽適,歐陽適的修爲可比折允武好多了,全沒半點緊張,不緊不慢道:“之前我們衆大臣不是已與太子議過了麼?萬大事都用一個拖字。所以在給和不給之間,還是有一個拖字!”
折允武道:“但嵬名察哥已然動兵,照那李壽方纔的說法,恐怕也拖不得了。”
歐陽適笑道:“答應不答應的事情,自然是拖不得了。但答應後的事情,卻大有可拖之處。”
折允武不明,直接道:“請四叔賜教。”
歐陽適道:“這三十九處城寨,廣袤千里,要一一交割清楚,就算雙方十分配合,也得經年累月。若我們再從中作梗,怕不要兩三年才交割得完!兩三年下來,漠北的仗早打完了。這等外交交涉的事情,只需找到一個口才便捷的文士便可。以此換得西北安寧,先穩住雲中、河南、趙宋,等大哥一回來,那時收拾西夏,恢復疆土,如拾草芥!”
折允武道:“那……還是要答應割地?”
歐陽適道:“那也只是暫時答應。天下間的地方,有力者得。一切以漠北的大事爲重,只要穩住了中原的局勢,支持得大哥打贏了這場仗,只要大哥一回來,天下大勢便能反轉!”
韓昉也點頭道:“不錯,允夏人割地,只是權宜。借這件事拖得一拖,等陛下凱旋,自有另外一番話說。”
陳正匯嘆了一口氣道:“若無其它善法……怕唯有如此了。”
陳顯什麼也不說,但點頭而已。
韓昉瞥了李永奇一眼道:“李參軍,你以爲如何?”
李永奇心中不樂,但歐陽適既已如此說,自己又無奇策,便不敢強犟,低頭道:“若太子、元帥與諸位相公已然決定,我等無識武夫,不敢反對。”說是不敢反對,那終究是不願贊成。
韓昉目視折允武道:“太子……”
折允武道:“此事是否再問問七叔?”
歐陽適道:“老七的意思也是拖,若他到此,也必是這般主張。”
折允武心想從楊應麒這段時間的“軟弱”行徑看來,多半也會如此妥協,當下咬了咬牙道:“好吧!暫時就這般定了!”
李永奇雖已聽歐陽適等說這等割地乃是暫時,等折彥衝回來還是要奪回來的,但要陝西兵將向夏人棄土示弱,那是比殺了他們還難受!見折允武已經決定,忍不住當庭流淚——這一眶淚水卻全是熱淚!
歐陽適道:“現在既已定計,接下來最關鍵的,便是出任此事的人選。此事不是光彩之事,辦此事的人地位不能太高,所以不能由宰輔來辦。但地位又不能太低,否則夏人會以爲我們是在敷衍他們。武將容易衝動,而此事又需要婉轉,因此也不能用武將來辦。辦此事需要忍辱,又要善於周旋,若辦好了,便能讓西北邊疆在幾年的拉鋸中安穩度過,有利於東部的局勢,若辦砸了,到時候白白丟了疆土不說,還會惹得夏人垂涎而得寸進尺。所以該派哪個人去,這裡頭大有文章。”
韓昉面向折允武,奏道:“臣舉一人,乃燕雲名臣劉彥宗之子,河北西路轉運副使劉萼之兄劉筈,見居禮部,爲人端肅知禮,行止有節,且能因時順勢,又能顧念大局,此事由他去辦,必能成其全功。”
歐陽適點了點頭道:“劉筈這人我見過,很不錯。”
折允武道:“我也見過,確實是個國士。”
歐陽適道:“太子若是同意,不如便用他吧。文書交涉、細節斟酌,則讓韓昉在京畿遙控主持。”
折允武想了想,問其他幾位大臣道:“諸位,可有異議?”
陳顯、張浩對望一眼,一齊道:“臣等無異議。”
陳正匯道:“如此大事,文書發出之前,需先由楊相簽押。”
郭浩點了點頭,韓昉也道:“這是自然。”
折允武心道:“若最後有七叔把一把關,便不怕這事有何不妥了。”當下點頭允了。
韓昉與郭浩便分頭去措辦文書、使節事宜,這件事的拖字是要用在嵬名察哥答應談判之後,之前的動作卻要迅速,免得嵬名察哥不耐煩,到時候陝西進入全面戰爭狀態再要用談判來拖延就遲了。韓昉和郭浩都知道此中關竅,沒多久便辦好了文書,來請折允武簽押。
折允武拿着文書,手不住顫抖,心想:“父皇才走了多久,我便要籤這割地文書麼?等他回來,我有何面目見他。”
歐陽適在旁似乎窺破了他的心思,說道:“太子,並不是割地便是屈辱,這是爲了顧大局。等大哥來了,他也必能體會你此時的苦處,不會怪你的。”
折允武嘆了一口氣,手一揮,簽了押,又蓋了監國印璽。這張文書籤押之後,心中恍若有失,卻不將文書交給韓昉,而是自己收起,說道:“我……再想想。”說着便朝後堂走來。韓昉等在後面連叫“太子”他也當作沒聽見,直奔完顏虎處來。
到了後宮,見完顏虎正在看折允文和林輿下棋,他在簾外張望了一會,心想:“我多大了,遇事還要去問母后不成?”轉頭便走了,一邊走望着天空中的明月發呆。他現在極需一個人商量,卻不知道該找誰。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通往相府的角門,守門的侍衛見到他慌忙下跪見禮,口呼“太子”,折允武這纔回過神來。
折允武猶豫了一下,便過門來尋楊應麒,趙橘兒迎了出來道:“太子來了?怎麼不先通傳一聲。”
折允武問:“七叔的病好些了麼?”
趙橘兒道:“睡到現在還沒起呢。”
折允武哦了一聲,趙橘兒纔要問他有什麼事,折允武猶豫了一會,轉頭又走了。他回到偏殿,只見韓昉還在那裡等着,手一伸,把被他汗水滲溼了的文書遞給了韓昉。韓昉見文書雖有褶皺,但字跡並未走樣,便寬慰了折允武兩句,告辭下去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