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廣弼聽劉錡說要取陝西,搖頭道:“不行,我們的兵力不夠。除非……除非是能聯繫上鐵奴,讓他南下。”想了一想,又搖頭道:“不,恐怕便是鐵奴來了也未必打得下陝西。”
舊宋西兵之強韌天下知名,張浚用之以攻雖不能輕易便破河東,但用之以守,在本土作戰的情況下便是金軍西路軍全力一擊也未必能摧毀它。曹廣弼自忖要打下陝西非傾盡漢部全力不可,現在單憑河東軍要攻下陝西已無可能,要以一旅偏師得到秦川更無異於做夢,甚至就是蕭鐵奴鐵騎南下會師,也未必能在陝西兵將手裡討到好去!
“六將軍?”聽了曹廣弼的話,劉錡卻道:“不用六將軍,我只需自己帶來的三千人馬,再問曹帥借個人便行。”
曹廣弼愕然道:“借誰?”
劉錡道:“種忠武、種彥崧將軍。”
曹廣弼聽得眉毛一軒,說道:“你要用攻心戰麼?”
“攻心也罷,攻城也罷。”劉錡道:“我只是覺得陝西的男兒,不當如此沒有血性!”說到這裡他握緊了拳頭,眼睛忽然紅了,這不是哭泣的徵兆,而是憤怒的顏色:“我華夏二百年來何以積弱?還不就爲石敬瑭等人賣土求安、引胡入塞之故?其實天下姓折也好,姓趙也好,都該等將胡人趕出去後大家再來打個明白,現在趙構爲他一己之私,竟然幹出這等親痛仇快的事情來,如何不令人寒心?我料秦隴兵將士人必深以爲恥,這便是我們的良機!”
在武將不幹政這一條上,漢部的教育與大宋的教育是相同的,劉錡自幼沐此家教,只管打仗、遠離政爭的灌輸早已內化,這時忽然說出一句“姓折姓趙”的話來,卻不僅因爲他和曹廣弼志氣相投,而且因爲兩人乃是親戚,利害相關,所以這等敏感話語纔會脫口而出。
曹廣弼道:“你說的甚是,帝姓爲何並不重要,但天下興亡、華夷之變卻不能不慮,我與應麒文武契合,也正是在這一點上。趙構這次做出這等事來自有他的道理,但就長遠來說,除非是就在此役中亡我漢部,否則恐怕他會弄巧成拙!”取出一幅地圖來,對圖思慮良久,說道:“好,我們就冒個險,看看趙構在陝西的人心到底還剩下幾分!”
劉錡道:“此事雖然危險,但我卻還有幾分把握——頂多是所謀不成,自保當非難事。再說有我以攻爲守,牽制陝西兵馬,河東西線便無可慮。只是我們在此決定這等大事,中樞那邊知道,不知是何反應。”他畢竟還留着幾分舊宋時代的顧慮,建功立業之前都要擔心中央政府會否反而因此怪罪。
“放心,漢部不是趙家。”曹廣弼道:“你儘管放手辦事,只要我們恪守將道,應麒那邊必會與我呼應。”
——————塘沽,楊開遠站在城頭望着城外如蟻金兵,如林金營,彷彿又回到了遼口大戰的前夕。在他的背後,站着一個年過花甲的儒生,正是新漢政權的副總理大臣之一陳顯。
“沒想到齊魯軍團竟會潰敗得這麼快!”陳顯嘆道:“三將軍,這塘沽……”
“塘沽不會有事的!”楊開遠道:“現在該擔心的,不是這裡。”
“那是……東海?”
“嗯。還有遼陽。”楊開遠道:“塘沽能否守住,不在於塘沽本身,而在於本部能否穩住。而本部能不能穩住,就要看東北那邊大哥和老七怎麼處理了。”
“那山東那邊……”
“山東那邊的得失,也不僅僅在於山東方面守戰之成敗。”楊開遠道:“我料宗弼兵鋒到大名府後便會開始疲鈍,要單方面覆滅山東並非易事。聽說應麒在齊東的改革頗得人心,只要齊東人心歸漢,趙立便有守土一戰之力。現在可慮的是趙構那邊——如果趙構以大兵猛進與金人南北夾擊,那山東就危險了。不過趙構是否進軍,卻又取決於另外一個人。”
“四將軍?”
“不錯。”楊開遠嘆道:“現在有可能對付趙構的人,就只有他了。”
——————遼陽。
聽到趙構發兵襲擊山東的消息時,齊魯軍團全軍潰敗的消息還沒有傳來,但楊應麒已知道漢軍在燕雲的軍勢要糟。果然,沒多久他所擔心的事情就發生了。
“七將軍……”手下幾個官僚聽到這件事情後聲音都有些顫抖,他們擡頭望向楊應麒,卻發現這個曾被人稱爲“軟蛋”的總理大臣臉上一點驚駭都沒有。
“果然——”楊應麒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傳令下去,山東、河北、塘沽全面戒備。所有州縣若被戰火隔斷,便由其地最高官員臨機專斷。自太行以西,軍政大事由河東軍副元帥曹廣弼行權。”
楊樸道:“四將軍那邊,是否也該促他援護山東?”
聽楊樸提起歐陽適,楊應麒的神色忽然變得很奇怪,楊樸和楊應麒共事日久,知道他如此神色是爲了掩藏內心的某種情緒。過了好久,楊應麒才道:“東海那邊,什麼也不用說。對於大宋的作爲,四哥應該會知道得比我們早!他想怎麼做,我們在這邊遙控不了他;他會怎麼做,我們看着就是。”
楊應麒這句話說得沒有半點火氣,但楊樸卻莫名其妙感到背脊一陣寒意,咳嗽一聲,提起另一件事情道:“那我們是否該在通州增防?”
“增防?”
楊樸道:“若聽說我們在中原大敗,會寧一定會反撲的啊!”
楊應麒的眼睛閃了閃,說道:“大哥現在在瀋州吧?北邊的軍事是由他直接掌控,你何必擔心?”
楊樸道:“軍隊的行動自然是由大將軍直接調遣,但後勤補給我們也要跟上啊。”
楊應麒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錯……不過……不過我估計大哥不會防守的。”
楊樸愕然道:“不會防守?那、那是……”
“大哥會反攻!全面的反攻!”
楊樸和張浩聞言無不駭然:“反攻?”
“反攻!當然是反攻!”楊應麒道:“所以我們的後勤也要多送些攻擊武器,而不是守城器械!當然,糧草還是最根本的。”
楊樸和張浩給楊應麒這麼一說,轉念一想,也覺得在這種形勢下也唯有反攻纔是上策,因此都默默點頭。
果然,第二日折彥衝便傳來照會,告訴楊應麒他要再次挺進黃龍府,阿魯蠻也會兵逼大定府,命楊應麒好生接應各路大軍的後勤補給。
與此同時,中原軍勢潰敗的消息也已開始在一些大商家之間傳開,趙履民、劉介、阿依木思等聞訊後聚到一起,最後推出趙履民去探探楊應麒的反應。趙履民本以爲楊應麒在這節骨眼上未必會接待自己,誰知道帖子遞上去輕而易舉便得到了迴應,得允明日到府上相見。
第二日趙履民從楊府出來,來到商人會館,衆商紛紛打聽消息,趙履民笑道:“不怕,不會有事的。”
衆商聽了都不信道:“打了這麼大一個敗仗,怎麼會沒事?”
趙履民笑道:“你們不知道,我去到府裡時,七將軍卻是手裡拿着一支筆出來見我。我當時以爲他正忙着公事,誰知卻有一個丫鬟追出來問七將軍要筆。我當時不免奇怪,細看之下才發現那筆不是書寫之筆,而是畫眉之筆。再聽那丫鬟言道:‘公主言,左邊眉毛畫得不好,待會重新畫過。’我才知道他不是在辦公,而是在畫眉了。”
衆商人一聽無不愕然,劉介則笑道:“七將軍並非沉迷女色之人,他如此悠閒,多半戰事並不緊張。大家想想,漢部面臨危機也不是第一次了。阿骨打南下時七將軍不在,宗望南下時大將軍不在,但結果還不一樣挺過來了?而且漢部的事業是越來越大。現在大將軍七將軍都在,我們還怕什麼!”
衆商人猶未肯深信,但不久便有消息傳來:折彥衝竟又領兵北上進攻會寧,同時阿魯蠻也領兵向大定府進發。消息傳出,遼河流域人心大定,中原雖然人心惶惶,但遼陽府卻是穩如泰山。